“怎么了?”无垠悠然道,“别人的眼光,我不在意,你觉得怎样舒服便可怎样。其实我也想把头发全剪了,碍事。”
“不行。”林涟漪转头望着他,认真地憋笑。
“为何?”
林涟漪笑出了声:“暮雪千山冰寒,没有头发头冷。”
“哈哈哈……”
二人皆笑,相视之中,却又不约而同地失了几分笑意,仿佛大刀大剑的锋芒收敛为月光下静谧安然的光泽。
眼眸下,便悄悄攀上绯红。
“教子千金。”三重门外,响起声音。
二人猛然一惊,无垠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白掌事,请进。”
白巾巾走进房间,见无垠竟也在,面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失笑道:“怪不得方才教主前去找你,回来后满面怒容。”
二人脸色一变。
白巾巾笑道:“潭主大人此刻去认错还来得及。”
无垠略一迟疑,竟坦然无惧地道:“涟漪是我妻子,我见我妻子,为何要向岳父道歉?”
林涟漪两颊一红,忙低下眼帘,伸手掐他左肩,道:“快去!”
无垠转头望着她,一脸的不情愿,道:“头发还没有梳好……”
林涟漪脸色绯红,不敢看白巾巾面色,伸手又掐他在右肩,道:“你想让今夜婚宴敬酒时,我爹一脸的怒容吗?”
无垠微微不悦,还是带着两分垂头丧气地道:“好,这就去。”
白巾巾闭唇忍着笑意,待无垠匆匆离去后,才开口笑道:“驸马与教子千金夫妻情深至此,可见一斑。”
林涟漪脸红又失笑,道:“什么可见一斑,我们只是不喜欢礼俗罢了。”
白巾巾摇了摇头,二人相视笑了一会儿,她才讲到要事:“教子千金,小的前来,是有重要的事情传告。”
林涟漪收住笑容,绯红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问道:“何事?”
白巾巾道:“清水苑中,海月圣女听说教子千金大婚,送了一件礼物过来。”
林涟漪微微蹙眉。
白巾巾走近,伸手,取出一封信。
林涟漪接过信,打开信封,嗅得一股淡淡的花香,且并非只一种花香,她大概感觉,应当有五六种花香混着。
只一张信纸,抽出一看,其上寥寥几字,干净大方,细瘦而清冷:“喜闻教子千金大婚,本圣女无可赠送,邀教子千金入凌影阙清水梦泽领悟智慧,此言同告与凌影阙阙主。礼轻有意,望教子千金收下。”
林涟漪轻叹一声,道:“圣女还有没有别的话语要告知?”
“没有。”白巾巾道,“这是教主进入清水苑后,圣女请教主带出来的。婚宴上,圣女也不会出面。”
林涟漪再次审视手中之信,记住了其中内容后,将信纸塞回信封,放到梳妆台上,抬头,凝望白巾巾,问道:“掌事,圣女对教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巾巾诧异,随即明白过来,略一思考,道:“小的不敢胡说,圣女长久处于清水苑中,不曾外出,除了教主,恐怕没有人知晓她的哪怕一点想法了。”
“多谢。”林涟漪道。
白巾巾笑了笑,道:“若是教子千金有意撮合教主与圣女,在我看来,也并非不可。”
林涟漪一笑。
“方才小的并非故意支开驸马,此事可告诉驸马。”白巾巾解释道。
“嗯,我知道了。”
“小的告退。”白巾巾离开房间。
“教主。”三重门外,白巾巾称呼道。
林涟漪一惊,连忙起身上前迎接。
“阿漪?”万寒径站在三重门外,问道。
“女儿在。”林涟漪答道。
万寒径走进三重门,上下打量她,又惊又喜,然眸中亦有哀伤。他张口,忧伤而欣慰地道:“我的阿漪长大啦,若是你娘看见了,定然高兴得哭出来。”
方才褪去的绯红又不安分地上了面颊,她微微低着头。
父亲凝视着女儿,不知何时,双眸中已是辛酸满溢,他扯着微笑,扯得两颊酸痛,从鼻间长长地透出一口气,道:“阿漪,以后嫁到佘夜潭,与无垠长相厮守,别忘了观海山才是你永远的家,以后可以随时回来的。”
林涟漪道:“知道了。”她抬眸一笑,道,“爹你看我是那种成了婚便忘了娘家的人吗?”
万寒径苦涩地笑着,道:“不像,不像……”说着,紧绷的眸中还是落下了泪。
林涟漪忙伸手欲擦拭,眼前忽地一片模糊。
万寒径退后一步,伸手粗粗擦拭自己的眼泪,尴尬一笑,道:“阿漪,你也哭了。”
林涟漪越发控制不住,小声抽泣着,伸手欲从腰间取下无垠赠与的手帕,却又意识到自己换上了婚服,那手帕已不在腰间了。
她苦涩一笑,收回手。
然万寒径伸手,抢先一步,擦拭着她两颊泪水。他粗糙的手指于光滑的面颊上划过,仿佛有轻微的摩擦声响起,带着辽远在过去多年的沧桑感,融入泪水之中,落地无声。
林涟漪睁大眼睛,凝望万寒径,颤抖着声音,唤道:“爹。”
只觉似乎重回观海殿上,父女重识之时的感动。
“乖孩子,我的阿漪,以后就是别人的妻了。以后在无垠身边,若受欺负,你便回来,告诉爹。爹,还是那句话,观海山是你永远的家。”
“嗯。”林涟漪重重点头。
她心知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或许将来有一日,她与无垠得道长生,必弃人界一切牵挂的魂魄,从此脱离轮回。
爹,不论我和无垠是否得道长生,今生以后,你便与你的阿漪,再无瓜葛了。
她伸手,抱紧她的父亲。
万寒径呆滞了一下,才慌忙伸手,抱紧女儿。
我的阿漪,以后身边照顾你的就不能是爹爹了。
他想到阿漪的娘亲,想到正道千羽林的张珅诒,想到正道竺烟堂的竺少琼,猛觉一顿深深的恐惧,心中决定,必须好好教训无垠,让他把他这个岳父的一切嘱咐听到脑子里,一字不差。
良久。
做父亲的先止住了哭泣,放开怀抱,轻声道:“阿漪。”他哭腔未退,声音仍在颤抖,“爹还有事,先走了。”
“嗯。”林涟漪哭容又笑。
万寒径匆匆离开,只觉此刻不去找无垠教训好,来日多半会发生一样的事情。
林涟漪站在原地,听着万寒径一边强自止着哭泣,一边又出了三重门。
她环顾教子居,心中感慨:“还没有住够,房间仍是冷清的模样,我便要走了吗?”
“观海山是你永远的家。”
她默念,心中又冷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