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原山,海拔约300米。
山上有个古刹,约莫是清朝顺治年间的。
金顶,飞檐,红黄墙面。
佛的地位在华夏古代很高,作为圣人,佛寺一开始就是一种高级官署机构。
《说文》训寺为廷,即官府、朝廷,是假借义,寺庙是廷的引申义。
佛那更是彻悟的哲人,脱离了轮回的、对于宇宙人生彻底明白的人,真正圆满觉悟的人,又被称为一切智人或正遍知觉者。
作家并不信教,但是对于佛学还是有所了解。
车开到小原山的半山腰,前面的路已经不堪行走。
下了车,爬了好一会才到那古刹门口。
锈蚀的牌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广化寺”。
隶书,整个字蚕头雁尾,主笔斜卧很闲气,有点宗法汉文,一看便是行家手笔。
朱门的朱漆早已凋零,髹染的大门敌不过摧残,终是没了当年的华贵。
黛瓦上,长了狗尾草,满墙的蔷薇腾。
没人住了吧~
作家驻足在门口,疑惑地看着里面。
多少的繁华,化成一抔黄土,至于敌过摧残留下的都很好。
时间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一遍毁坏,而一边又让价值翻倍。
嘎吱~
门开了。
一个粗布麻衣的老和尚,面容清癯,身上一身补了许多补丁的袈裟。
穿得很正式,白色的寿眉长长,脸上满是皱纹,没有什么表情。
一双手满是茧子,粗糙而有力,看起来以前是个练家子。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从东边而来,又不知去处?”
一声绵长的佛号,就像低沉的歌唱。
都对了。
从十一区到六区,确实是从东面来。
“大师!”
花花架子大家抬,信不信是一回事,礼数不能少。
“那么何不进来,喝杯茶,老奶等你很久了。”
老和尚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大师知道我要来?”
要说通过察言观色可以了解一个人的大概信息,但是算别人什么时候来,就扯了吧。
也许只是装的而已。
“老衲,确实知道,”右手竖起,佛珠长长的一串,比那宽袖更大。
院子里,一块菜圃,一口古井用门板盖了。
地面干干净净,并无落叶。
一张藤椅,石桌上一个茶壶,茶杯却是有两个。
炉子里的水正翻腾,冒着白色的蒸汽。
老和尚宽袖扫了石桌,“小寺破旧多年无人布施,还请施主不要嫌弃。”
铜壶的水,轻轻地淋在茶碗上,砖红色的茶碗慢慢地转了紫色。
从盒子里拿出一个黄绸子包了的茶杯,轻轻的取了一份,撒到茶碗里。
用开水淋洗,覆口的茶碗侧身一倒,洗茶的汁水便流到了托盘里。
再淋一次,茶壶高高举起,用小茶杯倒了,放到作家面前。
没有花里胡哨的茶艺,老和尚的茶很随意。
作家也不客气,端了茶碗,轻轻的呷了一口。
那茶自然不是凡品,入口开始时淡淡的苦涩,但稍加回味那香气便弥漫齿间。
这也是为什么要品,而不是闷的原因。
“施主,”放下茶杯,老和尚将一个竹筒递了过来,“要不要算一算。”
算命?
这老和尚等自己来就是给自己算一卦?
“怎么说?”
“抽一支签~”
“这么简单?”
佛家的三支香火,烧的是戒、定、慧,也是佛、法、僧。
不来上几下,这签能灵验?
“大道至简~”
这好像是老子说的吧,怎么从你一个老和尚嘴里说出来?
莫非你也要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这不是道家的吗?”
“取长补短,融汇百家。”
我书读得少,你别骗我。
捏了第一根,作家看了一眼和尚,那和尚没有任何表情。作家便换了第二根签子。
“确定了?”和尚不忘蛊惑一下作家。
“确定了,”反正老子不信。
看到那卦辞,作家更无语了。
乾卦,亢龙有悔,鹏飞北海凤朝阳,飘零书剑路茫茫,禹门一跃桃花浪,闲收月下桂子香。
这不是道家的卦辞吗?
“你问什么?”老和尚笑眯眯地看着作家。
看这卦辞,怎么说的也是气运。
“姻缘。”
我看你怎么解签。
“这是上签。”
“上签?”虽然说作家没学过占星术,但是也清楚,这个亢龙有悔不是什么好东西。
亢:至高、至尊,居高位的人要戒骄,否则会因失败而后悔,后也指盛久必衰。
这可是式微的一种预兆。
“鲲鹏之化,鱼龙之变,桂宫之成,皆是好兆头。”
“说的是,你若遇到与你悠远的女子,将有不世出的丰功伟绩。”
“只不过,你这命格里,装得太多,”啧啧啧。老和尚也是摇头。
“?”
“数女之夺,一切扑朔迷离~”多花鸟鱼虫好几种,能不多吗?
要是前面半句我信,现在我绝对不信。
“大师我问事业。”
“下签。”
“怎么说?”
“虽然说你这命数气势蓬勃,无比阔大,但是以你孑然书生,恐怕难以撼动。”
鹏飞北海,凤舞高阳,鱼跃龙门,秋闱中第,这些说起来都是好事。
作家前半生虽然很苦,但是在事业上,可谓一切顺遂。
提前获得学位,又有恩师提携,再加上学术上的成就...这些都是别人羡慕而不得的东西。
一句飘零书剑路茫茫,其实很准确的把握了作家的心境。
纵然成功,他的心依旧迷茫。
“佛告诉我,你是个特别的人。”
作家撇撇嘴,“佛不说文言文?”
“与时俱进嘛!”大和尚也完全不在意作家的恣意。
再过些时间,佛都会说相对论是正确的了。
作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继续听大和尚忽悠。
“但是你是一个没有道德的人,尽管你的学识很让人钦佩。”和尚不疾不徐地继续着他的佛说。
作家手里的茶杯微微的泛起了涟漪,对于道德这个事情,作家是有抵触的。
母亲的殉情,让作家尤为不解。
若是对父亲而言,这是值得赞颂的,对年幼的孩子来说,这何尝不是残忍的。
其后的教育里,江澈代亲涵养,她根本不告诉作家道德是什么,只是告诉作家价值。
“有人说没有道德的学识很可怕,大师你怎么看?”
人说没有道德的学识是禽兽,冷血而缺乏温暖。
和尚将签筒收到袖子里面,笑了笑,“那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认为道德是有用的。”
起身,风来。
一丝丝的风吹在粗布袍子上,老僧捋了捋下颌的胡须。
“道德啊~有些可笑。”
“比如。”
“人不穿衣服,就是禽兽。但是呢?禽兽从来不穿衣服,也从不会因为不穿衣服而对异性有兴趣。”
风拂过和尚的戒疤,一粒一粒地数过戒疤。
他已经很老了,快死了那种,所以他看事情不喜欢用已经浑浊了点眼睛,而靠感觉。
“你为什么不用佛说呢?”
“你不相信。”
作家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