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不好了,老爷他们……他们的车仗,在路上突然被愚人众围堵,现在就快撑不住了!”满身是灰的家仆急匆匆来报,他受了不轻的伤,连路也走不稳。年纪尚轻的绫人惊坐而起,顿感不妙,愚人众与社奉行从不来往,今日居然要赶尽杀绝!容不得多想,绫人召集所有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支援。
然而,一切还是太晚了……
当他火急火燎赶到时,现场只剩遍地的尸体和血泊、车前身首异处的父亲,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母亲,和一旁被吓得大哭,半大的妹妹……
“母亲!”绫人从床上惊起,脸上泪痕依旧,他调整好呼吸,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窗外的月光还是那么清亮,从茶桌的位置看去,他现在屈居的弹丸之地一览无余。
绫人放下茶杯,轻叹一口气。那日的情景一直是心头跨不过的高坎,更带给当时尚且年幼的妹妹不小的创伤,特别是刚过去的那几年,绫华做梦时都会不停的念叨:“你这个丑女人,还有你……你们,不要伤害妈妈,不要……哥哥,你在哪……”而她的哥哥,绫人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主导那场杀戮的愚人众执行官「女士」,一度成为纠扰绫华多年的梦魇……quya.org 熊猫小说网
绫人又忽然想到今夜惊艳到他的少年——来自异世界的「人之神明」,归云,八重神子的预言之人,你是否能实现我的夙愿,为社奉行带来新的契机……
反观绫华这边,甚至连入睡都无法做到。那个在圆月下吹笛的学者,一人制服整个终末番的武人,一眼定情的初恋,居然汇聚在一起,成了同一个人,而且那个人,以后居然成了她的随身护卫!
该怎么面对他啊!绫华将头蒙进被子里,不断重复这个问题,结果竟一夜无眠,直到佣人叩门请安,她才顶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起床洗漱。
让绫华感到奇怪的是,从昨夜到现在她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归云一直没有露面,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归云先生?”绫华试探性的呼唤他的名字。可话音未落,一股直透心底的寒意从背后袭至全身,恐惧让心脏竟漏了一拍,毫无温度的大手随即按在她的肩膀上——“小姐这么早就要出发了吗?”富有磁性的声音像定心丸般安抚了受惊的绫华。归云凑近看了看绫华有些惺忪的睡眼,关切道:“哦,你好像没睡好,要不休息一会再去?”被别人这样盯着,绫华的脸颊又泛起绯红,急忙侧过头去:“没有大碍,工作要紧,我们还是快走吧。”
或许是因为刚认识不久,二人一路上无言,归云跟在绫华后面,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虽说她是自己的心上人,却给自己一种羞于靠近的感觉。绫华虽没有说话,但大脑在飞速运转,无数的疑惑闪过——起死回生、瞬移、凭空拔刀、以一敌众……还有那只寒若坚冰的手……种种加起来,她不相信这是一个人类,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归云先生,你……不是人类,而是来自天上的神明,对吗?”绫华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她直视归云的眼睛,想从他的神情变化上看出端倪。可这样低端的审讯方式早就被归云免疫,他风轻云淡地说道:“怎么,我是神明难道让小姐感到不放心吗?”没想到刚说完,绫华就凑到他身边,丝毫没有被杀气影响,十分期待地问道:“那神明大人,你一定有很多新奇的故事吧,能不能讲给我听听?”归云一时被吓懵了,苍白的脸瞬间红透,支支吾吾地答道:“哎哎,家主是要我「随身」,不是「贴身」啊!故事……确实是有很多,不过称不上新奇,倘若小姐愿意听的话,我倒可以讲讲。”“当然愿意,我最喜欢听故事了!神明大人,那我就洗耳恭听了!”绫华黏在归云身边,再也不愿意离开。归云看绫华开心的样子,心想:这真的是温文尔雅的白鹭公主吗?反差也太大了吧!
社奉行所离稻妻城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在归云说不尽的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中,也消磨掉了时间。归云板着脸说笑话的样子,就像是在表演脱口秀,这也成了绫华调侃他的笑料。
神里绫华「白鹭公主」的名号可非浪得虚名,其名望甚至仅次于高高在上的统治者「雷电将军」。一进到城内,无论是守军还是商贩,甚至路过的行人,无不驻足向绫华打招呼——
“绫华小姐早安!”“绫华小姐早上好!”“绫华小姐……”……已司空见惯的绫华礼貌地微笑致意拉着归云走过人流。如此高的民望,归云也不禁感叹道:“看来,小姐深得人心嘛。”“啊,也没有啦……”绫华俏脸一红,“社奉行的职责本就是主持祭祀活动和完成民众的委托,自然走得比较近。归云先生呢,在那个世界,你一定很受欢迎吧。”
“在那边的话……还确实……挺有名的……”归云回想起了什么,选择了含糊回避。
在他所在的维度,明明是庇佑人类的人之神明,却被所有人指着骂「煞星」,因为在他的体内最深处,藏着最极致的黑暗……在他们的认知中,黑暗,就一定是邪恶……不知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遇见新的人,又会如何?若是不使用那种力量,是否就会被接纳呢?
“归云先生,在想什么呢,快跟上!”
“哦,来了!”
为了她,如光照亮了自己的女孩,就在这里重新开始吧。以前的「归云」,就当已经在黑洞里被瓦解成宇宙因子了……
尽管才十七岁的芳龄,可绫华出众的口才着实让归云刮目相看。她谈吐优雅,处理事情顾及各个方面,尽量最大化双方的共同利益,很难不博得好感。
其实也不是所有委托方都愿意配合,但一看见绫华身后那个面若寒冰,身散杀气小伙子,也吓得连连答应,不敢再谋私利。归云起到的可不仅仅是威慑作用,凭借速之凤仙人的速度负责具体事宜的处理,更是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也赢得一众好评。
但也别忘了绫华可是一夜没合眼,生理上的疲倦最后还是战胜了她的热情。刚完成所有委托,绫华就拉着归云到附近没人经过的长椅坐下。
“我有些累了,可以靠一下你的肩膀休憩一会吗,就一会……”没等归云应声,绫华就已经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绫华清新的体香不断刺激着归云的嗅觉神经中枢,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身体也止不住地燥热起来。想当年他孤身抵御千神万军时都没怂过,现在只因被女孩依靠了一下,就完全乱了方寸,真是「奇耻大辱」!
归云没有去扰动绫华,而是安安静静地观察她绝美的脸庞。十几岁的她尚未完全长开,还带有些婴儿肥,让她的美丽又多了些可爱。靠着他的肩睡着的女孩,不知为何竟能自动免疫了他的护罡杀气,甚至不时突然傻笑两下,完全放下了对「半陌生人」的防备,似乎她的身边是某个至亲至近。归云看得入神,自然地伸出空着的左手,想抚摸绫华白蓝色的长发。
当指尖将要触碰到发丝的刹那,归云眼前的景象忽地一片血红——他回到了那块熟悉的,充斥死亡与杀戮的战场!喊杀声,刀剑碰撞声与惨叫声混杂为一体,回荡在耳边,不断有同伴在自己身旁倒下……归云低头看向停住的左手,上面已经满是敌人的鲜血……周围的景象再一闪,一切都回到了现实。归云麻木了,许久才慢慢将手收回。
“一双沾满血的魔爪,真的配触碰如此纯洁无瑕的女孩吗?”归云在心中自问道。这个问题,他不敢得出答案。
绫华沉浸在她的梦境中,任凭外面时光流逝。在梦里,纠缠多年的魔女没有趾高气昂地出现,只有一个外冷内热的少年为她独奏白鹭与云的高歌,而自己就靠在他的肩上,感受跳动的音符……等等,靠在他的肩上……
绫华缓缓抬起头,只见梦境的另一个主角正单手捏着笛子吹奏,另一边肩膀已不知被自己依靠了多久。她像触电一样弹到长椅的一端,害羞地捂住发烫的双颊。“我……我没睡太久吧?”“根据它的位置变化来计算,大概是两个时辰。”归云用笛子指了指天上西斜的太阳,“小姐还有什么事务还没完成吗”?绫华慌慌张张地拿出一封信道:“糟了糟了,给宵宫的信还没送出去呢,现在肯定来不及了!”归云淡定地接过信封:“如果实在着急,交给我去送就好了。让我看看……长野原烟花店。小姐先行回去吧,我稍后赶上。”
临别时,绫华突然问:“归云先生,你的故事,会有讲完的那一天吗?”归云只是轻轻一笑:“只要你想听,我就有永远讲不完的故事。我走了,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像今早那样唤我名字即可,只要我还活着,就会立刻到你身边。(你的身后,会一直有我)”归云身影一闪,瞬间消失不见。他笑了,这是十七年来第一次笑。自他出生开始,就受前世传承过来的「暗仙人」核心所携带的「业障」影响,在给予他强大力量的同时,不免变成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将自己封闭在黑暗中。在十七年后的新世界,如白鹭般脱俗的少女,却用她的单纯,为她带来一丝从未见过的光明,所以他在心里对少女许下了承诺——你的身后,会一直有我,哪怕你不曾回头。
长野原烟花店。
「孩子王」宵宫正和一群小鬼嬉戏打闹,突然一声清脆的凤鸣声打破了融洽的气氛,店门口多了个正在看招牌的年轻人,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杀气重重压在每个人身上,空气的密度似乎因为他的存在翻了几倍,呼吸成了一件难事。宵宫意识到来者不善,可能会威胁到孩子们的安全,悄悄抄起放在一旁的棍子。
“长野原……就是这了。”归云转过身,正要问话,可还没开口,一根棍子当头劈下,他条件反射要拔出刀,可又想到可能会伤及无辜,于是抱住头蹲下,硬接住重重的一击,但棒子如雨点一样打在身上,让他抬不起头。
宵宫虽是女孩子,但体力活没少干,力气可不小,常人接住这一棒可能就晕厥过去了。可归云岂是平等之辈?宵宫的打击对他来说就像刮痧一样,不慌不忙地从怀里取出社奉行发放的铭牌,在宵宫眼前晃了晃。宵宫看出牌子上刻着的「社奉行」三个字,像被贴了定身符一样愣住了,立刻就变了脸,一把丢掉棒子,连忙赔笑着向归云道歉:“那个……小哥,原来你是社奉行的人啊。真是抱歉,你身上的气息太恐怖了,我这也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着想,嘿嘿……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看医生?”
“应该去看医生的是你吧,上来就给我来一棒子,我都怀疑你有暴躁症,”归云递给宵宫已经被压成一团的信封,“麻烦帮我转交给宵宫小姐,唉,我倒没事,就是这个成这样了。”宵宫依稀辨认出署名上书「神里绫华」,不解地问道:“好巧不巧,我就是宵宫。哎,小哥,你怎么会有绫华的信,她一般都会亲自送我的。”归云指了指宵宫手里的分身牌:“我是新来的,昨天刚当上小姐的随身护卫,时间太急,我就帮她送信来了,结果上来就被你一顿打。”“绫华的护卫……”宵宫心里暗道奇怪,前两天绫华还是独来独往的,怎么今天就多了个鬼随从?又见归云相貌堂堂,沉稳内敛,似乎秒懂了什么。“哦——我知道,我知道。”宵宫笑嘻嘻地交给归云一小把摩拉,十分八卦地低声道:“这当是我给你的补偿了。哎,悄悄告诉你哈,其实绫华很喜欢吃各种零食,但她家里管得很严,好几次都是我帮她买的!”
“我会意了,多谢宵宫小姐指点。天色不早,来日再会!”归云拱手道谢,下一瞬银光一闪,只留下几根飘落的鹤羽。
雨总是来得出其不意,不多时大地便一片朦胧。绫华茫然地看着眼前空旷的道路,并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雨渐渐大了,绫华只感到头顶的光线一暗,下意识转过头去,正好迎上绫人温柔的目光。“怎么一个人在这,归云他人呢?”绫人撑着伞问道。“哥哥,你也在这啊!”绫华顿时安全感满满,“归云先生他替我给宵宫送东西了,兴许是地生,又没见过宵宫,才会耽搁的吧……”怕绫人责怪归云,绫华匆匆辩护几句。“今天是你们第一次同行,我身为家长,理应过来看看。”绫人的重心完全不在归云上面,“依我的观察,他倒没什么问题。他的去留,还是看你的评价。”
绫华低头细细回想今天的经历,说道:“归云先生他……他似乎很精通万物常理,对于工作遇到的每一处疑难,都能有过研究,并能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实在是学识渊博。他看上去虽很冷漠,但至少对我很关心,是可以依靠的人呢……”
“哦,确实。他的肩膀的确很好依靠。”
“啊,哥哥,你听我解释……”
…………
雨来得较为突然,街上的人都在急匆匆地避雨,只有一人在其中伫立,他高冷的气质和出众的外貌在乱流中尤为显眼。奇异的是,他没有撑伞,身上却滴雨不沾,甚至周围形成了一圈干湿分明的边界,引得行人回头观望。归云没有理会投向他的目光,左眼开启「玄幻万象星瞳」,扫描附近店铺的情况。“喜欢吃零食……老板,买东西。”
晚上,绫华正整理床铺准备入寝,忽然听见敲门声,一拉开门,就看到归云探出头,神神秘秘地塞给她纸包裹。“这是特地买给你的,算是礼物吧。出了点意外,回来晚了。附近有人,东西别被看见了,溜了溜了!”归云感知到有人靠近,马上瞬闪到了别处。
回到茶桌前,绫华小心翼翼地拆开线条,当里面的物品完全呈现时,心头刚泛起的感动又荡然无存,只剩下惊喜——坚果,奶糖,三彩团子……无一不是她喜爱之物!所有的事情被绫华全抛在脑后,现在她的眼里只剩下这一堆零食……
夜深人静,神里屋敷已是死寂,只有枝头的乌鸦偶尔嘶哑两声。主事厅的大门,被轻轻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