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姜采女不施脂粉、衣饰素净时,似是映雪白茶、深谷幽兰,在略加妆饰之后,姜采女姿容清丽难言,纵神色沉静不笑不语,眸波轻动时亦似有婉转艳色悄然?流转,夭若桃李,美色入骨。
茉枝望着镜中天生丽质、宜清宜艳的窈窕佳人,忍不住真心实意地赞说?道:“主子生得这?样美,陛下怎会不喜欢呢。”
姜采女听她?这?话,边凝望着镜中衣妆华艳的丽人,边唇际微微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似应该是为她?这?句话而欢喜的,可茉枝又觉姜采女唇边这?丝笑意好像有点怪怪的,似是一根绷紧的琴弦,在燥热的夏日里亦凉得似水似冰。
重明宫濯缨馆外,这?时节已?是翠叶如盖、菡萏香红。清淡的荷香随着清风逐入书室,伴着室内如潺潺流水的琴声,直似是满池芙蕖都盛开在室内一般。只是抚琴之人似乎心思不静,琴声逐渐凝滞,断断续续一阵后,终是停了,少年手停在绷紧的琴弦上,沉默片刻后,说?道:“派人暗地里打听下她?的近况。”
侍在一旁的重明宫管事大?太监陈恭,闻言心中微动,但面色不露,只躬着身子、神色恭谨地询问道:“老奴愚钝,不知殿下所指何人,还?请殿下明示。”
萧珏道:“姜采女。”quya.org 熊猫小说网
陈恭似是一惊,语气?迟疑,“姜采女是圣上的后宫,殿下若要私下打听,似是不妥……”
萧珏微抬眸子,看了眼皇祖母放在他身边的太监首领,又低下眼帘,轻拨了下指间的琴弦,淡淡地道:“去做就是了,难道只是暗地里打听近况,也能闹得天下皆知吗?若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孤可提拔旁人。”
永宁郡王向?来宅心仁厚,日常性?情甚佳,莫说?动怒,连急躁都是少有,这?时这?样淡淡的一句话,听在旁人耳中可能不以为意,但陈恭却是真心里一惊,不似先前伪饰,亦不敢再装痴,老老实实地“是”了一声,退下安排去了。
陈恭是太后放在重明宫的耳朵和眼睛,永宁郡王的这?道吩咐,自是很快就传到?了太后的永寿宫中。炎炎夏日里,榻边金盘上雕刻的亭台冰山无声融消着空气?里的燥热,太后歪歇在榻上,在风轮送转的凉意中问道:“这?姜烟雨近来怎么样了?”
靠坐在小榻脚踏上的沉碧,边轻轻为太后锤着腿,边回答太后的话道:“说?是还?在养病,但奴婢的人探听幽兰轩那边口风,姜采女的病应已?好全了。”
太后道:“病好了就该出来走动走动,总闷在幽兰轩里做什么。”
沉碧附和道了声“是呢”,见太后娘娘在沉吟须臾后,微衔着笑意道:“这?姜烟雨是生得不错,可天下生得不错的女子多的是,她?是有何特别之处,怎的韫玉就对她?这?样中意。”
沉碧陪笑着道:“这?奴婢可说?不好,奴婢只知有句古话叫‘各花入各眼’。”
太后闻言也笑了起来,她?手按了按额头,眸中笑意渐渐幽深。自皇帝登上帝位,韫玉凡事循规蹈矩,谨遵臣子的本分,半点不会逾越,独在姜烟雨的事上一反常态。先前曾想讨要姜烟雨也就罢了,那时姜烟雨虽是御前人手,到?底还?只是一个宫女,可如今姜烟雨已?是皇帝的女人,韫玉却非但没有断念,反还?为她?踏出了越矩的第一步。
太后一直希望韫玉与皇帝离心,希望能激起韫玉与皇帝争夺的心念,从前她?使过?不少法子都无用,不想一个女子却有奇效,既然?有效,自然?要好好用用。
几场雷雨过?后,临近端午,转眼离姜氏被封采女已?有月余了,茉枝在为姜采女身体渐好欢喜时,也另有心事,特别是在太后娘娘向?各宫赐下彩缕、香包等过?节物事后。
先前姜采女是因禁足且病着,迟迟未向?各宫请安,而今姜采女既已?被解了禁足又已?完全病愈,若还?不遵着宫中规矩,向?太后娘娘和各宫妃嫔问安,那再似清漪池那日被安上“目无尊卑”的罪名,可就一点都不冤了。太后宫中的宫人来送彩缕等时,还?特意问了姜采女病情,说?姜采女当去永寿宫谢恩呢。
后宫妃嫔们每月初一、十?五会一同向?太后请安,这?日是初一,茉枝就在晨起伺候姜采女梳洗后,向?姜采女说?明了此事,建议姜采女在用完早膳后,就往永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并向?各宫妃嫔问安。
第38章
尽管姜氏因是位份最低的采女,在被太后赐座时坐在永寿宫毓德堂的最外沿,但堂内一众妃嫔在陪伴太后闲话笑语时,目光总似有意无意地掠过众人,悄看向那最后方的她?。
到底是圣上几年来纳的头一个新人,后宫几乎人人心中都对她?存着好奇,且看她?虽容色素净,但衣饰华美,不应似她这位份按理该得的,当是圣上格外的恩赐,心中就都各有计较。
但只各自在心中思量着,后宫妃嫔无人先挑起有关姜采女的话头来,毕竟她?出?身极低,与她?们有云泥之别,无端递话给她?,倒是自降身份了。就无人特?意点她?,由着她?沉默不言,众人仍与太后娘娘笑谈着几日后的端午宴事,热热闹闹地议说着那日当如何祈福欢庆等等。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永寿宫人端茶上来,先奉太后,而后众妃嫔各得一盏。众人谢恩后饮茶时,听到上首的太后娘娘含笑问说道:“姜采女可喝得惯吗?”
最后方的清纤人影放下茶盏站起,姜采女向太后微一福后,低垂着眼帘,嗓音轻轻地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喝得?惯。”
太后笑道:“这茶叫碧毫,是相?州那边贡的,入口微苦些,但有提神醒脑、润肺温脾之效,你既喝得?惯,哀家就多赏些给你。”
妃嫔们虽眸子都垂盯着手?里的茶,但双耳都暗暗地竖听着,听太后对姜采女这般态度,心中各有思量。众妃嫔中,敏妃心气最是不忿,想?着就姜采女那出?身,能饮贡茶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哪轮得?到她?挑剔喝得?惯喝不惯!
多日前清漪池畔,姜采女对她?无礼的事,敏妃可没在心中放下,只是因这是永寿宫,不便当面向她?发作而强按在心中而已。敏妃正在心中鄙薄姜采女其人,正不解太后姑母为何对她?这般态度时,又见?太后娘娘招手?令姜采女近前。
“过来,让哀家好好瞧瞧”,太后招手?令姜采女走?到她?跟前后,含笑上下打量着她?道,“是个不多见?的美人胚子,怪不得?皇帝中意。”又抬眼看了看姜采女发髻上插戴的一支翡翠簪,笑赞着道:“好翠,嫩生生的,通透如水,是皇帝赏的吧?”
见?姜采女轻轻说了一声?“是”,太后笑拍了拍她?的手?道:“皇帝疼你。”问?了几句姜采女身体方面的事后,太后又温和嘱咐她?道:“你这也太纤瘦了些,得?将身子调理好,没有好的身子,如何为皇帝生儿育女?若是来日有孕在身,却?因身子的缘故使得?皇嗣不稳,岂不是辜负了皇帝对你的疼爱?”
后宫妃嫔,谁不想?为圣上生下第一子,听到这话,下首众妃嫔心里俱似被针刺了一刺。上首凤座上,太后待姜采女越发和蔼可亲,“你是个可人疼的孩子,不止皇帝疼你,哀家见?了你也觉心疼,看你弱质纤纤、可怜见?的,都怕话说重些,将你吹跑了。”说笑着,太后亦对下方众人笑着道:“你们也是,可别因家世欺负了她?,哀家瞧她?是个胆薄的孩子,可受不住吓。”
因太后是开玩笑的语气,众妃嫔接话时也都说笑,这个道“太后娘娘言重,嫔妾等怎会欺负姜采女”,那个说“后宫姐妹亲如一家,嫔妾等疼她?还来不及呢”,一副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的模样。
但一边面上说说笑笑时,众妃嫔一边心里都明白姜采女在太后娘娘那里有些不一般,太后娘娘看着是在说笑,但其实也是在对她?们进行小小的敲打。若是太后娘娘为敏妃如此,那还寻常,毕竟敏妃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而一个宫女出?身的采女,哪里值得?太后娘娘青眼相?待呢?
是太后娘娘觉得?敏妃无用,入宫几年既无圣宠也无所出?,所以另外培养新人送到圣上身边,姜烟雨是因此成为了圣上的采女?可是弘福殿失火那夜的情形又似有些不对,若不是圣上赶到,当时姜烟雨就要?在太后怒火下被刑杖打废了。
可那一夜圣上赶到了,而那之后,被逐出?紫宸宫的姜烟雨又重新回到了御前,在那之后不久成为了圣上新纳的采女,难道弘福殿失火那夜的种种事端,其实也是太后娘娘的精心安排?
妃嫔们暗想?得?思绪纷乱时,敏妃之心情复杂比众妃嫔更上一层。她?完全不明白太后姑母为何要?在言辞间护着这姜烟雨,一直到随众人告退离开永寿宫,她?心里都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敏妃原本打算在离开永寿宫后,就同姜烟雨算算清漪池那日的旧账,真?到这时,却?因太后态度不得?不迟疑。她?迟疑间眼看着姜烟雨就要?走?远,终于?在永寿宫宫门外开口将人拦下:“姜采女!”
姜采女闻声?回过身来,捻银丝连珠纹纱裙曳如流水,在夏日明媚阳光下波光粼粼,她?向她?略低身行礼,眉眼低垂着道:“敏妃娘娘有何吩咐?”
看着姜烟雨此刻的柔顺,再想?清漪池那日她?是何等骄狂、目中无人,敏妃非但不觉姜烟雨恭谨守礼,还觉清漪池那日自己是被她?故意借病戏弄了,心中怒气更盛。敏妃强忍着心头怒意,暗咬着牙尽量在面上堆着笑意道:“哪里有什么吩咐,本宫只是想?邀你去延熹宫坐坐,既是后宫姐妹,当多亲近才是。”
却?听仪妃的嗓音爽利地响起道:“不巧,本宫已先约了她?了。”阳光下,仪妃鬓边的累丝金钗熠熠发光,她?面上的笑容亦是光彩照人,“要?不敏妃妹妹也一起到我宫中坐坐,我宫中的茶水虽不及太后宫中珍贵,但也有几分滋味,敏妃妹妹似乎还没尝过呢。”
后宫妃嫔中,独纯妃与仪妃在位份上与她?平起平坐,在这二人中,纯妃性子和静,可仪妃却?是凌厉。敏妃素来与仪妃有几分不睦,一向不愿到她?宫中听她?阴阳怪气地聒噪,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了,绷着面上的笑意道:“改日得?空,再去尝尝仪妃姐姐的好茶。”
仪妃也不勉强,噙笑撂下一句“那我在明光宫恭候妹妹大驾”,就携姜采女渐渐走?远了。敏妃皱眉望着仪妃与姜采女一同远去的身影,暗在心中骂一句“一丘之貉”时,忽又心念一动,浮起了几分悔意。
仪妃邀约姜采女,怕不是要?与她?拉帮结派,若姜采女只是个寻常采女也就罢了,仪妃就是收拢十七八个采女为她?所用也是无用,可今日有了太后娘娘的几句话,姜采女明显地身价不一般,既在圣上那里有点特?殊,又得?太后娘娘关爱庇护,仪妃若令这样的姜采女为她?所用,岂不是如虎添翼?!
这般一想?,敏妃心中就忧急起来。她?与太后娘娘是一心,姜采女若想?寻一高枝攀着,也应攀她?才是,怎可与仪妃为一党?敏妃想?着自己不该任由仪妃拉拢姜采女,可又忘不了姜采女对她?无礼的事,压不下心中对姜采女的怒气,像是不出?了那口气,她?就实在无法对姜采女和颜悦色,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仪妃与姜采女身影愈远,渐不可见?了。
仪妃日常起居的明光宫位处后宫东南处,宫殿四周浚池,有清澈泉水环绕,其中荷藻参差,锦鲤游曳,又有仙鹤、孔雀等在池旁庭中剔翎踱步,看着颇有生气。仪妃携姜采女走?进明光宫中,见?姜采女盯着孔雀等瞧,笑对她?道:“我就喜欢在宫里养些活物,看着热闹些。”
仪妃邀姜采女到她?宫中坐坐,并非如敏妃所想?是要?拉帮结派,只是在宫中几年下来,后宫里对她?脾气能聊上几句的,她?都已聊遍了、聊无可聊了,现终于?有了姜采女这新人,看着新鲜,所以拉她?过来逛逛园子说说话。
但姜采女却?是个话少的,仪妃问?一句,她?就答一句,此外就沉默不语。仪妃渐觉有些无趣时,看姜采女正走?在一树海棠旁,风过时红瓣纷飞如雨,花雨中姜采女眉目胜雪,映衬得?她?身后满树灼红似是艳丽的火光。
仪妃不禁出?声?问?道:“那夜弘福殿失火……”
姜采女不意她?问?这个,微一怔后轻轻摇首道:“不是我。”
弘福殿失火之事,早在那一夜后就归结为是夜风吹倒供灯的意外失火,此后无论圣上太后,似都没有再令人追查。仪妃总觉那夜事有蹊跷,但也只是猜测好奇,也知这事与她?无关不该插手?,这会儿听姜采女这样说,也就不多问?了,就道外面日头大,携姜采女入殿纳凉。
明光宫东殿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古籍。仪妃见?姜采女看向那满架子的书?,微红了脸道:“别看着书?多,其实我也没看几本。”又笑着道:“多是杂书?,太正经讲教的,我看几页就觉困倦。”
仪妃是将门出?身,幼时失母,父兄忙于?征战沙场,对她?疏于?管教,虽府中有女师嬷嬷对她?悉心教导,但她?明朗性子里有股骄烈之气,外来的女师与身为奴仆的嬷嬷等,岂能拿得?住她?,从小到大在府中多是任性而为,故而在她?兴致缺缺的诗书?文墨上,不及纯妃、敏妃等人家教渊源。父兄也知她?在诗书?上有欠缺,劝她?在宫中无事时多读书?进益,仪妃虽勉强听了父兄的话,但大都时候一本书?看几页就丢下,故几年下来,书?没认真?看进几本,但明光宫中的书?架却?是越堆越满。
仪妃正要?再笑说几句自嘲的话,却?见?姜采女近前拿起了一本书?,不由吃了一惊,“你认字?”
第39章
永寿宫,金丝竹帘低垂,仲夏日光斜斜照入,烙在地砖上似是千万丝风起时湖面逐动的涟漪,金光熠熠。
太后隔帘望着殿外热烈的阳光,问道:“这会儿皇帝该下朝了吧?”
沉碧道?声“是”后,知主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又接着含笑说道:“郡王殿下这会儿,应在御书房与李相等议事呢。”
太后唇边噙着的笑意在日光中深了几分。
那日陈恭传话来说郡王命他私下打听?姜采女的事,她微怔了下后,突然明白韫玉其实不是在吩咐陈恭办事,而是要陈恭将这话递给她。
韫玉不再遮掩,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在乎姜采女,他一郡王无法直接插手?皇帝后宫,他是希望他身在宫中的皇祖母,以一朝太后的身份,庇护位份低微的姜采女。
于是翌日她就将韫玉传入宫中,向他说了希望他入朝的事。这事她之前也有同韫玉提过,韫玉却?总是借故推脱,但那一日,韫玉在沉默片刻后,听?话地应了下来。
虽未言明,但她与韫玉都明白,这是他们祖孙之间的一次交换,只要他听?话入朝,她就会在后宫为姜采女撑腰,不让人欺负了她。她是太后,她的话莫说后宫妃嫔得听?,就算皇帝心中不服,为着母慈子孝表率世?人,面子上也要让她两分。
她知道?姜采女应是枚好用的棋子,却?没想到这样好用。只是,虽是好用,却?也不能频频借姜采女来激韫玉,凡事过犹不及,得看?时机。无妨,她有的是静看?世?事的耐心。
烙地的帘影随殿外日光微微寸移,太后微垂眼帘,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无声地微笑着。
御书房,大半个时辰的议事后,李相等皆躬身退了出去,圣上独留永宁郡王在殿中,边让宫人端茶给郡王润嗓,边问他这几日可适应朝事等等。
数日前,永宁郡王入朝,朝会时班位在天子下首、文武大臣之前。永宁郡王十三?四岁时,朝中就有朝臣奏请郡王入朝,当时圣上道?郡王年?纪还?小,当以修习文武为重?,永宁郡王自己也以年?少不知事推辞,而今十六岁的永宁郡王自请入朝议政,圣上随即应允。
这几日里?,圣上除让永宁郡王参与朝会议事外,只给了郡王几件简单且不急迫的礼部事务,让他慢慢处理。这时圣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就问郡王预备如何处理那几桩事务,听?着听?着,时不时指点几句。
周守恩在旁垂手?侍听?着,见初入朝的永宁郡王虽然青涩,但思路严谨,方方面面俱想得周到。
若是臣子如此,圣上应会赞赏,着力加以栽培,视为日后的能臣,可是永宁郡王如此,圣上会真心赞赏欢喜吗?
数日前永宁郡王奏请入朝时,圣上是真心要培养重?用先帝的独子,还?是只是迫于太后的压力,迫于天下悠悠之口,为减轻自己谋害兄长的嫌疑,才答允的呢?
周守恩暗思着时,见圣上在永宁郡王一一禀完后,笑赞了几句,又?道?:“朕知道?你?性?子好,但性?子太好了也容易被底下人欺瞒,你?可得擦亮眼睛,别让偷奸耍滑之徒钻了空子。”
萧珏受教道?“是”,见皇叔抿了口茶后,凝看?他须臾,又?微衔着笑意?说道?:“在其他事上,也是一样。你?还?年?少,性?子又?仁和,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欺骗,朕不怪你?,只是要提醒你?凡事擦亮眼睛,要是你?在娶妻时也识人不明,娶个河东狮回家,岂不是要不得安宁?”
萧珏听?皇叔是在语调轻徐地家常说笑,心里?却?想清漪池那日皇叔应是望见了他与姜采女不合礼的举动,皇叔当时未发作,这会儿也只是在暗示不会为那件事责怪他,认为那件事全是姜采女的过错?
有皇祖母庇佑,姜采女人身应是无虞,可是她的一片真心却?不能得到回应,只能付诸流水吗……萧珏沉默须臾,微垂眼道?:“侄儿谨记皇叔教导,定努力明辨是非,不为奸人所误。”略顿了顿,又?低声说:“但若人以真心待我,我定也以真心回之。”
周守恩暗瞥圣上一眼,感觉郡王这不知有意?无意?的一句,怕是有点刺痛圣上了。圣上待姜采女确实像是有几分真心,可这真心却?换来了一场无情的刺杀。
虽看?圣上面色淡淡的,仍和永宁郡王家常闲话着,但周守恩琢磨圣上心中怕是有点不痛快,而若圣上心里?一不痛快,就会去幽兰轩找姜采女撒气解恨,这已是这些时日以来的常事了。
午后的幽兰轩内,慕烟没有午憩,而是靠坐在桌边,翻看?着从仪妃那里?借来的《卜筮谋》。
《卜筮谋》流传有千年?,书中讲的是卜算命理,内容玄而又?玄,似乎小至个人命运,大至朝代兴衰,皆蕴含在六十四卦与三?百八十四爻中。
慕烟从幼年?记事起就知道?此书,比《千字文》更早,因为父皇每日在处理完朝事后,最常做的就是捧看?此书、卜算卦象。
年?幼的她不知事,只是觉得父皇每每如此就枯燥无趣得很。卜算时的父皇常是神色凝重?,她不喜欢父皇那样,她希望父皇陪她玩,将她抱在怀里?架在肩上开怀大笑。
如今想来,痴迷卜算术的父皇,应是在卜算燕朝江山的兴亡。燕朝早在百年?前就埋下了灭亡的祸根,此后未能有中兴的明主,经历几代庸碌之君后,燕朝江山越发千疮百孔,等到父皇接手?时已然是个烂摊子。父皇不希望燕朝亡在他手?中,总是焦虑,总是努力励精图治,却?做不了他想要成为的中兴之君。每每在朝事上感到无力时,父皇就会痴迷钻研占卜,想从卦爻中找到燕朝可以千秋万代的生机。
父皇曾经对她的疼爱,或许也有这方面的缘故。她出生时晚霞漫天,是个好兆头。父皇疼爱她时曾抱着她说,她是带着吉兆降世?的,她是他和燕朝的福星。
后来父皇翻脸无情要杀她时,是否也与卜算有关呢?慕烟无法知晓,自被关到地牢里?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父皇,对父皇的最后记忆,就是他毫不留情刺向她心口的一剑。最初被秘密幽禁的时候,她总想要一个答案,一次次询问皇兄父皇要杀她的因由,而皇兄总是沉默,渐渐她再也不问了。
父皇临死之际,还?记得他有个被他秘密幽禁多年?的女儿吗?应早是忘了吧,在父皇那里?,她和冷宫石缝生出的野草已没有区别,唯有皇兄,始终将她视作掌心的花。
皇帝来到幽兰轩后,从宫人那里?听?说了姜烟雨今日去给太后请安的事。在宫人的描述中,她的表现倒是乖顺,真似是个宫女出身的采女,而非冷心无情的前朝刺客。
皇帝早前就和她撂了狠话,说她到死都会是他的采女,当做采女该做的事。她倒是听?话,今日就依着采女的身份,去做采女该做的事去了。只是听?话的缘由,是怕他掘了燕太子的坟,还?是为了那个死人。
皇帝心境已然沉冷,等走进幽兰轩室内,见她正在看?书,心中冷笑更重?。径上前将书夺扔到了一边,皇帝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迫她抬起眸子看?他。
这些时日皇帝每回过来都只为一件事,慕烟未做无用的挣扎,麻木地被钳制在皇帝怀里?,默然对视着他森冷的眸光。
回想自己曾亲自教她识字,手?把?手?地教她书写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皇帝心中怒恨翻涌,只恨不能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她明明识文断字,在他身边时却?装得目不识丁,清晏殿那段春日时光里?,她对他没有一点是真的,唯有对他的杀心,才是真心。
她出身乡野,是因孤苦无依而入燕宫做了宫女,是何人在后来的岁月里?教她识字?燕太子慕言吗?似可想见慕言将她亲密地揽在怀里?、手?把?手?教她写字的情景,皇帝掐握她腰肢的手?劲不觉加重?,心头痛恨翻搅,却?偏还?要冷声问道?:“是谁教你?认字?”
她却?笑了。仲夏午阳炽烈,即使已被窗纱筛过,照在室内亦十分明亮,她容色雪白如山茶,唇际的笑意?在明亮天光中似有神光迷离,眩目地刺眼,“陛下教的我,陛下忘了吗?”
皇帝骤然扑吻了上去,挟着满心的怨恨,发泄地啮咬,带着恶狠狠的恨意?与痛楚。她被迫仰面折倒在他怀中,如同仙鹤夭折了脖颈,奄奄一息地只能任人施为,雪白的翎羽垂落如流水褪去。
在她似乎要窒息而死时,他暂放过了她,一手?抚着她半边脸颊,边等她缓过喘|息,边冷冷地道?:“那朕再教教你?该怎样服侍人,你?也只配学这个。”
皇帝任心中恨意?肆意?发散成凌厉如刀锋的羞辱言辞,“你?也只配在榻上伺候人,只有慕言那个蠢货会想着将你?捧为太子妃。”
却?见她神色一震,眸中坚冷的寒冰颤颤欲碎。难道?她不知那道?诏书的存在?皇帝心中惊诧时,见她眸中涌起深重?的惊惘,似整个人都要沉入那深深的迷惘中,完全忘记她身前何人,立后悔这时说了这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