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城内都快要被掘地三尺了,愣是没有找到夏家的那个二傻子,你说……”梁梦婷的声音仍在继续说着,那个她口中的“二傻子”此时已经缓缓走到君璧的桌前,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毫不迟疑地按下了手机屏幕上的挂断。
夏景珩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身材越发清癯,原本英挺的眉宇之间平添了几分病气与孱弱,和君璧记忆中的夏公子更加相像了。
君璧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文件,望着眼前的夏景珩,皮肤苍白,唇色暗淡。他的头发变长了些,柔顺地搭在他的额头,微微遮掩住那低垂的眼眸。他的睫毛依旧浓密卷长,投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
“……三十年了。”周围安静而压抑,空气如同凝滞一般,君璧僵立在原地,听到夏景珩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出这一句话。如此虚幻、缥缈,又仿佛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间。
夏景珩缓缓抬起双眸,墨玉般的瞳仁,望进去如同跃入一汪深邃的碧潭,其上笼罩着轻纱似的云烟雾霭,让君璧看不清楚。
这个瞬间,君璧好像不再分得清古今的夏景珩了,原本他们在她心中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人,只是时空中有莫名的丝线牵引,如今他们已经完全混为一体。
夏景珩轻轻勾起嘴角,笑容有些自嘲的意味,之后又迅速恢复成了云淡风轻的模样,“你说让我相信你,我信了,可是我等待了三十年,都没等到你回来。”
君璧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有料到他们的见面会如此突然,让她毫无心理准备,措手不及。她第一次感受到不知如何是好的仓惶,只能愣愣地看着夏景珩,望进他深不见底的双眸,一时无言。
“你从来都是如此……”夏景珩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君璧的迟疑,又默默上前一步。他虽然看起来神色平静,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正在极力隐忍压抑着情绪,他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爆发。
“莫名其妙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夏景珩距离君璧不过一步之遥,他伸出手,有些微凉的指尖轻触她的侧脸,温柔地抚摸。
“我本来想要忘了你的……”夏景珩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地呢喃。
是啊,夏景珩曾经确实试图忘记这个突然出现又莫名消失的女子,可是君璧又那样不容分说地来到他身边,渐渐夺走了他的全部心神。在他已经准备坦然接受死亡时,她又一次打破夏景珩的设想,义无反顾地替代了他,用她的牺牲换取了他独活的人生。如此不易换来的生命,他又怎敢轻易抛弃?
整整三十年,夏景珩再也无法忘记她,如同烙印入心底深处,每每回忆又带着刻骨的伤痛,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忘记,依旧时时怀念。
清润的男声徘徊在君璧的耳畔,她脸颊旁的本来微凉的指尖已经沾染上了她的温暖。她扯了扯嘴角,发觉自己竟笑不出来。
君璧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她只能定定地站着,四肢僵硬。她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做?
时间的流逝已经失去了意义,君璧不知道两个人僵持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经干涩难忍,似乎稍不留神,就会落下泪水。她抿了抿唇,用有些喑哑的声音说道:“那……你忘了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无法忽视的紧张忐忑。
那落在君璧面庞上的手顿了顿,随即缓缓下落,揽上了她的腰肢,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温暖而熟悉的感觉瞬间包围住她。君璧手掌所触之处,是夏景珩心口有力的跳动。
夏景珩的双唇贴上君璧的额头,带着微微的颤抖。良久后,君璧听到了抱着她的男人带笑的嗓音,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我怎么敢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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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明几净的一处卧房里,洒满了温暖的阳光,床头的花瓶里有几朵枯败的残花,呈现出颓靡的凋零颜色。
一位护士放轻了脚步,缓缓推开卧房的门。她的手中还捧着一束沾染着露水的鲜花,娇嫩艳丽,带着清香,生机勃勃。
躺在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呓语。护士的脚步一顿,立刻停在了原地。等卧床之人再次发出绵长的呼吸声,她才微微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将花束换好,让正值盛放的花蕾,点缀略显素净的卧房。
护士收走了床头柜上放置的水杯和空空的药片盒,将事先准备好的温水和药丸重新摆放好。
“夏夫人,夏夫人?”护士压低嗓音,轻声唤道。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也很柔和,但是却执着而坚定,一声接着一声,显然是不把人叫醒绝不罢休。
卧床之人终于受不了这声声的呼唤,缓缓睁开了双眼。苍白的肌肤,略带淡紫色的薄唇,这个已年过半百的女子,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风霜痕迹,反而有种难得的娇弱病态之美。
女子望着那位护士,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笑容,“你来了。”分明是个如此美丽典雅的人儿,可是她的嗓音却沙哑粗砾,几乎无法分辨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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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珩如今的身体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他终于不在孱弱无力。即便他刚刚经历一场大病,也比那个被蛊虫折磨了数年之久的夏公子强壮健康许多。这是很值得庆幸的。
夏景珩将头埋入君璧的发丝之间,不禁喟叹一声,闷声而笑,“事到如今,才感觉自己不是在做梦。”
过去的三十年间,夏景珩失望了太多次,他生怕如今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南柯一梦。
夏景珩的声音很轻,而君璧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心头微微一震,方才想要调笑的心思也不由歇了下来,认真地说道:“当然是真的。”她的声音真挚温柔,轻轻握住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
夏景珩无声地勾起了嘴角。此时此刻,久别相遇,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叩叩叩!就在这时,几乎无人知晓的休息室的大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外的人似乎格外焦急,敲门声一阵急过一阵。
夏景珩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阴郁。君璧也有些气恼,然而当她把目光落到夏景珩脸庞上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看到这张脸上的神情,顿时什么不悦都烟消云散了。
君璧有些幸灾乐祸地从夏景珩怀里钻出来,“我们夏二少可要好好控制下自己脾气啊。”
夏景珩狠狠地磨着牙,“我真想知道,是谁这么不识趣!”也许是因为恢复了记忆,又没有了蛊虫折磨的困扰,他脸上的表情不似曾经的困惑迷茫,连那几分淡淡的哀愁也消逝了,整个人变得更加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