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一从昏迷中苏醒,眼前满是重影,依稀辨认出天花板的花纹,意识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身边有人守着他,原一看不清楚他的脸,动了动胳膊。
“先别动。”那人说道。
脑袋昏沉,可还分辨的出是教皇比比东的声音。
苍白着一张脸的孩子窝在被窝里,嗓子还哑着,小声问道:“师父,爸爸……”
比比东给他掖被角的动作一顿,没说什么。
原一察觉到了这一刻的停顿,竭力抬起因为身体疲惫而耷拉着的眼皮,艰难的抬起手指去抓教皇的衣角,触手冰凉。
比比东将他的手塞进温暖的被窝里,轻声叹气,弯下腰碰了碰孩子的脸颊。
“圆儿,我知道你早慧,有些事情也没必要瞒着你不许你知道,可我怕你伤心……”她一字一句地说,“师父担心你。”
原一打断了她的话:“我想知道,到底什么……咳咳咳!”
喉管里泛起痒,反胃的不适感瞬间淹没了理智,他不得不剧烈的咳嗽来阻止那股痒意,原一趴在床沿上,撕心裂肺的咳着。
比比东替他拍背。
咳咳、咳……
一下又一下,几乎要把他所有的力气都咳掉,原一伏在床沿,垂着头,额前的短发遮挡住他的眉眼,他紧紧的抓住教皇的手腕,几乎要将指甲抠进肉里。
在原一的坚持下,比比东终于吐露真相。
“塞西尔伤的太重,加上耽搁了时间,殿里的人赶过去的时候已经……”
后面的话原一已经听不见了。
也不想听。
脑子里被绷紧的弦已经断了,泪意瞬间灌满眼眶,大颗大颗的滴落在淡色的床单上,逐渐晕开,温热的水渍被他粗鲁的用手擦过去,整张脸抹得乱七八糟。
他没有嚎啕大哭,而是弓着背,呆滞着一张脸无声的哭泣。
娇小的脊背弯曲,微不可见的颤抖,被悲伤笼罩的哀切氛围只席卷了他一人,教皇温柔关切的拥着他,似乎在用怀抱给予他力量,可原一却呆呆的,没有给外界一点反应。
太痛了,全身都在痛。
原一已经无瑕去思考任何事情。
塞西尔,死了?
他的父亲,严厉慈和、宠他爱他的父亲,六年时间里为他打点好一切,一点不吝啬给予宽容与关怀,永远向他诉说亲情之爱的父亲……
死了?
原一倏地掀开被子,甩开比比东的手,疯子似的往外冲。
眼睛通红,满是血丝,眼里几乎盛满了足够凝成实质的哀切与悲伤。
他不接受,绝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塞西尔绝不会这样轻易的死亡,他没有伤到脊柱,也没有大失血,伤口在腹部不错,可他已经喂了药丸,那药是武魂殿最好的一批,而且等待战争结束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刻钟,他等得到,他肯定等得到治疗!
“圆儿!”
教皇拦他。
白色绷带窜出,将比比东的手快速打偏,比比东一时不察真让他推开了,她皱起眉头,用了一分魂力,锢住原一的手臂。
那孩子回头看,胸膛不断起伏,眼白胀满红血丝,狠狠地盯着她。
比比东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看,眼帘颤动,只是一息的功夫便恢复,随手一挥,紫黑色的气体从掌心涌出,原一只吸入了一点,便软着身体陷入昏迷。
比比东接住软倒的原一,起身将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望着满脸泪痕,她沉默片刻,半晌拿起随身的手帕擦拭原一狼狈的模样,动作轻柔小心,好像生怕吵醒了陷入沉眠还紧皱眉头的孩子。
她伸手抚平那几道痕迹,坐在边上看了许久。
“好好睡吧,师父在旁边陪你。”
……
“别怪师父。”
精神世界。
大楼在摇晃。
手边的咖啡早已在不停的晃动中泼洒出大半,摆放整齐的文件伴随着地震一样的震感稀里哗啦的掉在地上,一片凌乱。
原一望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仿佛陷入了一圈圈波纹当中。
“太宰治。”
“在?”
原一无法摆出任何表情,悲伤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生气,干裂的唇缺水起皮,原本的病色脸更加苍白,不见人样。
“你说,重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似乎并不期待太宰治给他一个期待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以为是上天对我的福降,为了让我弥补上辈子的苦痛。”
“我感谢这里一切。”
“幸福的家庭,健康的身体,过人的天赋,我以为上天在眷顾我,才给了我这些梦寐以求的东西,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原一深吸一口气,手掌握成拳再摊开,他低着头一点点地端详这双瘦得几乎能看到皮肉下骨头形状与各色血管的手,病态的苍白提醒不堪回首的过去,也提醒着他刻意忽视的东西。
他永远都是他。
保存了过去记忆的原一很虚伪,擅长察言观色,习惯性讨好,还要敏锐过头的直觉,一切熟悉感都来自于他本身。
“我以为我会得到一个美妙的梦,终究是我以为而已。”他道。
太宰治歪头,点了点眉梢:“确实,知道事实之后有些东西就不太美妙了哦。”
比如,被宣布死亡的塞西尔。
教皇的谎言不是很高明,或许是她太有自信用自己的演技来糊弄了一个不足七岁的孩子。她的表演太拙劣,甚至能让人一眼看透。
可就是这样连掩饰都十分敷衍的傲慢,被赤.裸裸的摆在原一面前。
嘲讽。
原一甚至能够猜出教皇让塞西尔“死亡”的原因,进一步消除亲人的羁绊,失去了一家之主塞西尔,原一的家庭注定变得不堪一击,而他会更容易成为她的傀儡,那个名为唐昊的男人也将在教皇的安排下成为他的“杀父仇人”。
教皇想要一把尖刀。
完全属于她的尖刀,永远不会背叛,被仇恨驱使的尖刀。
塞西尔只是她的工具。
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落在下巴上,原一转动眼珠,看向太宰治:“如果是你……”
“要怎么做才好呢?”
拥有十四岁外表的太宰治把玩着一柄小巧的匕首,白银的光芒在他指尖飞舞,“歘——”
锋利的刀尖蓦然停下,指向了坐在不远处的原一,太宰治眯起左眼,做了个开枪的动作,慢吞吞的说道:“最合适的方法?”
“当然是杀了他们。”
“一切敌人,一切阻挡在前的障碍,全部杀掉~”
太宰治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说罢轻声叹气,可惜着在异世界热武器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并不大,少了些乐趣。
不过被仇人抚养长大的戏码是经久不衰的经典剧情,能亲眼目睹一次的话也不亏就是了。
教皇美人做得真的太过分了,完全没有顾及到以后的事情嘛。
年幼的孩子在仇人的教导与关爱下成长,乖巧的外表下是被忽视的杀意,假以时日或许就能看见美人被背刺之后惊讶的表情了呢。
“……杀……掉……”
原一喃喃重复。
他的仇人有谁呢?教皇,黑袍男人?
“那个男人准确的说只是教皇的帮凶呢,虽然他也有责任。”太宰治端起咖啡轻啜一口,甜得吐了吐舌头。
他期待地看向原一,直白询问对方的道德标准:“想要杀了他吗?”
原一:“……嗯。”
太宰治面上浮现出几分惊讶,“意外的不讲道理呢。”
“这件事上,不需要讲道理。”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太宰治摸摸下巴,“虽然你看起来很可怜,但我不会抱你的哦。”
脸上的绷带松了半圈,软绵绵的耷拉在眼前,太宰治吹了吹额前的短发,对着玻璃上的光影伸手整理。
“——”
太宰治被忽如其来的拥抱冲得后退了几步,不堪重负地坐进了靠椅里。
“喂喂,你身上的骨头真的很硌人哎!”
太宰治高高的举起双手以示无辜,瞪圆了眼睛看向怀里的人。
“……”
“好嘛,我的肩膀可以借你三秒钟。”
“……”
“十秒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