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水声浮动。
细嫩的草叶从石缝里钻出来,明晃晃的随着一丛颜色鲜艳的异植一起迎风飘荡,空气静幽,连鸟鸣都寥寥无几,实在安静。
这有一处泉眼,以太极双生图的形状被分为两部分,极寒极热,两部分两生相克,危险非常,魂师一旦接触便会受伤,遑论人类。
“呼,时间不等人。”独孤博眉头紧锁,半晌才抬起头,揉了揉眉心,直觉眼仁阵痛,“这混毒实在棘手,血又快用完了,陛下那里又急!——”
他说到这里,先是停顿,随即侧头讲目光放在身侧的人影上,“小怪物,你可想到破解之法?”
日光灰暗,被树荫遮得踏实。
这里是冰火两仪眼,位置正在落日森林最中心,理所当然的被圈在毒斗罗独孤博的药圃范围里。
在独孤博身边的人影动了动,他垂着头,阴影打在脸上,眉心轻皱,清秀平凡的脸上似乎郁色阴翳。
他明显在出神,停顿几秒后才回答独孤博的问题,“混毒的关键之处在于‘混’,解药研制的难点也在此,前辈稍安勿躁,急不得。”
即便独孤博身心俱疲,他还是察觉出那小子的心不在焉。
从昨日到现在,他们已经十个时辰没合眼,解药的研制没什么苗头,独孤博干脆放下手中的小玉瓶,单手撑着额头盘坐在地,闭目养神,随口问两句话当做苦中作乐:“先休息会儿,你这小子明显不在状态。老夫还是头回见你这般失魂落魄,怎的了?”
唐三抿住嘴角。
独孤博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直接眯起眼睛,幸灾乐祸的笑出声,“这表情少见,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能让你这种小怪物烦心的事儿呢?”
他依旧没说话。
只是一向沉静的不像少年的眸子里终于浮起些明显的波澜。
唐三轻轻呼吸。
他无法准确形容出自己内心的不安与烦躁,也无法在毒斗罗面前坦白心事,只是,不安,不安。
满心躁意。
神思飘摇,无法集中。
——他被抓住了软肋。
唐三皱着眉心闭上眼,低声道:“抱歉前辈,我想休息会。”
独孤博点头,也在不远处盘膝而坐,运转魂力,驱逐疲惫。
唐三能捕捉到对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自己却怎么也无法缓释过分紧张的跳动着的心脏,胸膛里被莫名的鼓胀气体撑起来,非常不适。
冷静,冷静。
唐三在心中默念。
爬上头皮和指尖的麻才缓缓消退。
独孤博第二次取血时,白鸮给他送了一封信,浓缩成一句话:
「小舞的魂兽身份已暴露」
悬在头顶的利剑猝不及防的掉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唐三清楚小舞身份有异,却不曾想在他离开的短短几日内就被戳穿!
十万年魂兽,唐三额角渗出冷汗,没人会若无其事的瞒下去。
没有魂师能抵抗住十万年魂兽的诱惑,唐三呼吸烦乱。
他说是戴沐白与宁荣荣两位发现,完全出乎意料,更麻烦的是如何让他们“保守秘密”。
不过,也幸好是他们发现,若是真按白鸮信中所言,他们还未将小舞身份宣扬出口,事情还有转机。
只是,光凭伙伴的身份实在不够牢固,即便是两世为人的唐三,也被这棘手的问题搞得忧心烦躁。
偏偏是这时候!
简直灾难!
尽管归心似箭,但,不可归。
那混毒牵连上了皇室,即便是独孤博,也不眠不休的尝试解毒。
此等大事之下,自己若露出一点破绽,小舞便多一分危险。
为今之计,唯有尽快解了毒,才能获得自由,唐三想道。
此前必须安抚住戴、宁二人。
该如何安抚?
师父,院长……不、不……
……
有,且只有他。
唐三气息不稳。
该死。
纵观前后,唐三直觉诡异,像是……像是有人在幕后推拉。
可他已经无路可走。
唐三睁开眼,提笔写回信。
一夜未合眼,十分疲惫,加之在用玄玉手,魂力消耗颇大。
身心俱疲。
天斗城。
陪皇帝用饭的殊荣砸了十几次,城门口的侍卫都记住了那张脸。
少年穿着一成不变的黑色大衣,慢吞吞的接受完审查。
“过。”
喊了一声,那少年便缩进车厢里,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的缩在靠垫上,愈发苍白的皮肤衬着阴影。他半垂着眼,没什么表情,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似乎太过静谧了些。
几个侍卫偷瞄他,他仍不在意。
马车又开始前行。
晃晃悠悠的,就到了目的地。
原一下了马车,在侍者的引导下往里走,富贵堂皇的宫殿一如既往的华丽漂亮,欣赏得多了就腻了。
雪夜大帝已然在内厅等待。
他面前摆了十几盘菜,色香味俱全,卖相甚佳。
原一深吸一口气,即便是在皇帝面前,脸上仍然摆出些不耐烦。
脑门上写了四个大字:
——不想上班。
他随意拉了张椅子坐下,嗅了嗅,今天没有下毒么,嘴上说着:
“给您下毒的人心性坚毅,一天都不落下,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雪夜无奈。
“……你倒是敢说。”
原一抬起筷子,夹起一块藕片塞进嘴里:“今天我不想吃毒了,休一天,这几个菜您别吃就行。”
说着,他把那几碟子指了出来,雪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他又补充。
“今天的菜色清淡不少。”
雪夜想了想,道:“原本清河要来,有事耽搁了,他爱吃淡些的。”
雪清河身为太子,时常会来探望父皇,因此他来也不奇怪。
“来陪您吃饭?”
雪夜点头。
“我还以为皇室规矩森严,什么皇子公主没事就别来烦您呢。”少年挑眉,忽然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问:“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雪夜微怔,稍稍回忆,“应该是……十天前。清河身为太子,行事稳重独立,并不喜欢黏着我。”
少年接着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和想象的理由不一样啊。”
雪夜像是被他的话逗笑了。
“皇室父子也是父子,大部分时候相处时与寻常人家无异。”
原一在半饱后就停了筷子,拿起柔软的帕子擦了擦嘴巴。
他眨了眨眼,想通了一些关键。
下毒的人用得是经年累月的功夫,每日饮食都不肯放过。
即便是按照半月一次的频率,也不该什么味道都没有。
而且,他一来,雪夜的餐桌上就干干净净的,这不明摆着么。
自己还真是笨。这么大一个破绽,硬生生吃了十几天的毒才发现。
太宰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吧,因为原一发现太宰一天比一天嫌弃他。
【——嗯哼】某人哼唧一声。
【——下毒的人是雪清河?】
国木田有些震惊。
当然。
【——为什么,太子之位已经是他的了,雪夜明显对他很满意】
是的。
【——毒来自教皇,雪清河身为天斗帝国的太子,却勾结武魂殿】
武魂殿统治大陆的野心昭然若揭,别说他是天斗帝国的太子殿下,只要雪清河是天斗帝国的民众,都不会把天斗帝国推向火坑。
他的行为不合常理。
【——让他背叛天斗帝国的原因是什么,什么筹码这么诱人】
是筹码?威胁?还是其他?
勾结?合作?还是其他?
嘶,好玩。
正好,吃饱告辞,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找雪清河谈谈了。
原一立刻站起来往外走,“您慢慢吃,我去找清河玩儿。”说罢,也不等雪夜回答,径直快步走出。
【——现在就去?】
“就现在。”
去瞧瞧“有事耽搁”的太子殿下,怎么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毒可不是好东西,虽说吃个十几天还不至于像雪夜那样钻入骨髓,但终究是不好过的,现在搞清楚了幕后黑手,自然不必再吃了。
原一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熟门熟路的朝着太子宫殿走着。
路途不远,很快就到了。
甫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清浅的药香,原一跟着侍者,抬眼一看——
雪清河面色苍白,唇色浅淡,靠在床头,腿上放了个暖壶。
哟,这是怎么了?
“你受伤了?”
雪清河摇头,“着凉。”
“宫里连一个用的上的治愈系魂师都没了?让你在这受罪?”
雪清河看上去浑身乏力,额头上渗出星星点点的冷汗:“雪崩玩闹时受了伤,宫里的治愈系魂师都叫去了。我只是着凉,不必兴师动众,而且已经吃了药丸,倒也还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床边的杯子,热气袅袅升起。
雪清河一口口的喝着,很快那杯子里就只剩下小半杯的热水。
原一看着他。
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画面有点眼熟。
好像……上辈子隔壁病床女孩痛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现。
似乎抓到了破提点。
原一蓦然说道:“雪清河,是不是雪崩和你打架了才受伤的?”
什么?
雪清河抬头,对上那少年的眸子,原一笑着道:“我闻到了血味,你肯定也伤着了呗,不去找那些魂师,是怕你老爹知道你俩打架了以后,说你作为太子殿下不尊老爱幼?”
雪清河的胸膛起伏,呼吸较以往更加沉重,他微微的笑了笑。
不算承认,也不算否认。
原一也扯出笑容。
各怀鬼胎的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动声色的相互试探。
嘻嘻。
真相是真是假不重要,最重要的答案他已经收到了。
原一望进那双眼眸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虚影,他下意识眨眼。
“你快些好起来吧,陛下居然认为我和你有一腿,我们得挑个日子洗清冤屈,清白做人——
对了,城东新开了一家店,主打妩媚多姿、会跳舞的女孩。”
雪清河明显一怔。
他满眼期待,“我有预感会在那里找到愿意与我殉情的另一半。”
……等等。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
“当然!”原一掷地有声,“不然怎么证明我们之间的清白!”
雪清河:“……”
原一嘴里念叨要先练习练习。
于是雪清河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牵起了自己的手,那只鸢色的眸子里盛满了蜜糖似的柔和与期待。浅色的唇瓣开合,轻柔的吐出让人惊骇的话语:
——“哦,漂亮的女孩,请问,你愿意与本人跳河殉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