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开宴,申时客人们便陆陆续续带着笑脸和厚厚的礼单来了,前几日清净无声的县衙突然变得欢腾热闹起来。
李舒妄因为要养伤,待在屋里倒也算是安静。
她翻了页书——《闲公实录》没带进衙门——她手里这本是楚思从楚昭书房里随手给摸得游记,也有意思,另一手拈了块豆糕塞进了小云嘴里。
红豆糕又糯又甜就是咽进去有些费劲儿,不过小孩儿都爱吃甜的,一块糕就能很满足,小云吃得眉开眼笑。
李舒妄暂时把眼神从树上挪开,瞅瞅小云那不安分的两条细腿,问:“想出去看热闹?”
小云想都没想,果断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这倒叫李舒妄惊讶了,还有小孩儿不喜欢热闹的?
“热闹就不安全了。”小云一边回答李舒妄,一边偷偷看桌上的糕点,“每次热闹之后,就会有很多人会消失。”
李舒妄听得蹙眉,见她红豆糕咽下去了,便往她手里塞了个青团,跟她说:“这个只能吃一个。”小孩儿脾胃弱,糯米吃多了会不舒服。
这对小云就是意外之喜了,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吃个其他的点心。慈孤院从来不会给这些孩子吃饱,吃饱了就会长高变壮,就不再纤细、漂亮了。
小云小口小口地咬着青团,待吃到馅儿了,眼睛微微一亮,这个馅儿好神奇,沙沙的里头掺了一丝一丝的,但是一点都不干巴,油油润润、咸咸甜甜,好吃得不得了!
小丫头吃的是李舒妄找人定的青团,一共两个口味:蛋黄肉松和桂花豆沙。青团跟着酒一起送进来的,这原本是她准备清明时候放在店里卖的,可眼瞅着清明快到了,她那店还关着呢!只希望今日之后,但愿今日之后,阴霾一扫而尽吧。
李舒妄叹息着想,又同小云说:“今天外面可能会有些乱,你就待在屋子里,好不好?”
“好。”
……
至申时末,楚思清点了一下宾客人数,发现之前散出去的帖子大概到了个□□成的样子,王志远没来——他要是这会儿来了反倒是有猫腻了。
楚思带着宾客的名单去见了楚昭,询问要不要再等等王志远。
楚昭头戴乌纱,身着青袍上覆鸂鶒补子,端坐于太师椅上,威仪赫赫。他听了楚思之言,半分不曾犹豫,便道:“不等了,开席。”说罢,便起身大步朝着会客厅的方向走去。
此刻,他像是一个急于奔赴战场的将军,而非是科举文官。
整座县衙,三省堂面积最大,能容纳众多宾客,楚思便做主将宴席设在了此处。
楚昭未到之前,三省堂内人声鼎沸:世交好友、同窗故旧,你来我往,言笑晏晏,好不热闹。可等他一脚踏进这三省堂,仿佛在滚水之中投进了一块千年寒冰,滚水瞬间便沉寂下来。
楚昭不动作,三省堂内宾客不吱声,双方仿佛陷入了某种奇怪的角力场,谁先动一下,谁就输了。
“拜见楚大人,大人果然年少有为!”随着一人的开口,沉寂被打破,场面瞬间热闹了起来,众宾客纷纷向楚昭拱手行礼,仿佛刚刚的“对峙”、“角力”只是错觉而已。
“大人风姿实乃草民生平所见第一人!”“大人少年英雄……”各种各样的肉麻又不要钱的夸奖接连不断地从这些乡绅口中涌出。
便也是这些人,想要了自己的命。楚昭面色平静的想,他抬起手来往空中压了压,喧闹的三省堂又渐渐安静下来。楚昭方才道说:“我上任多日,早就该体察民情、关爱父老,与各位见上一面好好聊聊;偏偏终日劳形于案牍,一直寻不得空,时至今日才匆匆将大家请了过来。此事实在是我的过错。希望大家今日吃好喝好,如此才可稍解我的愧疚之情。”说罢,他走到主桌旁,提起酒壶,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接着道,“这杯酒,当我敬大家的。”
楚昭的反应出乎宾客预料,原本乡绅们都以为楚昭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可如今一瞧,虽然面色冷是冷了些的,但人家说话行事自有一番分寸,并不招人厌恶。也许之前是他们错怪他了?那今日之事……
甭管宾客们心中作何想法,但对于楚昭的“讨好”,大家的反应倒是快得很,一个两个都表示自己完全没有这么想过,县令能够礼贤下士实在是他们的福气等等、
楚昭今日听够了十年份的恭维话,依旧脚踏实地,可谓身心坚定。而为了让众宾客不至于宴席未开就将肚子里都倒了个干净以至于无话可说,他及时喊停,让楚思上菜。
“大家不妨尝尝这金丝酿——这是我为了款待各位特意购置的。此酒入口柔滑,如丝如绸,回味甘甜,实乃上品。”
楚思略有些惊讶地看着楚昭,她原来只是以为楚昭面冷心黑,现在看来还得加上无耻才对。不过他无耻,得好处的却是自己姐妹,楚思觉得,这把无耻得好!
“入口柔一线喉,果然好酒!”“大人为了我等,如此费心费力,实在让人惶恐!”
而就在一片和谐的吹捧中,突然有人大喊道:“沽名钓誉!贪赃枉法的狗官!你如此行事居然还敢饮酒设宴,不怕被有识之士除之而后快么!”
热闹的场面倏而一静,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楚昭和发出如此“振聋发聩”之声的人之间来回打转。
楚昭微微沉吟,倒也不急着发火,他弯下腰,冲着那名男子道:“哦?这位学生莫不是在说我?不知我做了什么事情,竟然叫你如此反感我?”
“该做之事一件不做,不该做的件件不漏!你如何配泾县百姓唤你一声父母官!?”男子顶着一脑门的青筋,从座位上跳了出来,指着楚昭的鼻子,痛心疾首地骂,“今日便是你要了我的命,我也要说!你奸淫掳掠、草菅人命,无恶不作!若让你这样的蠢蠹继续当县令,皇上何苦,泾县百姓何辜!”
若是李舒妄在这里,见到这书生的脸必然会觉得眼熟——这不就是那位跑到她店里大放厥词过的李俊生么?
李俊生这番话叫围观的宾客们额头冒了一头的冷汗,是,来之前他们是商量好了说法,但不是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