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骨

尸骨

方才霍宁只是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小坑, 没什么大事,她站稳后,便听到身后聂云霄滚下去的声音。

“聂云霄!”霍宁出言呼喊, 打算跟着滑下去。

“别下来……嘶, 痛痛痛。”

聂云霄的声音发闷,好像掉进了什么窟窿里。霍宁不放心, 遥声道:“你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掉哪里了,”聂云霄灰扑扑地坐在地上,仰头看头顶密丛掩映中泻进来的月光, “反正……是掉坑里了。你快去叫师长们来吧,千万别滑下来。”

话音刚落, 头顶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旋即女孩的身影从洞口落下。

只是和聂云霄不一样的是,她的下落游刃有馀, 没有聂云霄那般的狼狈模样。

“你怎么还是下来了呀……”聂云霄讷讷道。

霍宁站定,看着他一身草叶泥土瘫在地上的样子,伸出手,说道:“能站起来吗, 我带你出去。”

聂云霄见过聂甘棠身轻如燕的样子, 自然知道她们学武的都会飞檐走壁。虽然霍宁年岁小,但看起来就很可靠。聂云霄不再多想,将一手搭到霍宁掌心,一手撑地, 想忍着疼撑腿爬起来。

突然, 手好像碰到一个什么圆润坚硬的东西。

聂云霄下意识摸起来看, 发现是一块小小的玉佩,已经被泥土裹得脏兮兮的, 他用指腹搓了搓,看到正中央隐约刻着“宣”字。

“咦?是阿玉的吗?从前没看他戴过诶。”聂云霄翻转着看了看,自言自语道。

他这一摸玉就忘了站起来,一只小手还被霍宁握着,霍宁下意识捏了捏他的手,而后说道:“世上就他一个姓宣的不成?你看这块玉方才在的地方,有个烂掉了的流苏,料想它在这里没有二十年也有十五年了。说不定是他家哪个曾在此处求学的长辈落下的,咱们现在都得喊姨姨叔叔了。”

聂云霄沉吟片刻,说道:“有道理。”

“好了,别发呆了,快起来吧,你明日不还要分组考吗?不睡了吗?”霍宁催促道。

“抱丶抱歉,我这就起来。”

被霍宁一催,聂云霄就显得手忙脚乱起来,慌慌张张站起,一不小心抻着痛处,再度后仰跌倒。

“笨蛋……”霍宁上前两步,想要将仰躺的聂云霄扶起,目光在触及到一个异样物体之时,缓缓凝固。

“怎么了?”聂云霄坐起身后下意识往身后看,却被霍宁捂住了眼睛。

“不要看。”

“……”聂云霄被她这举动弄得紧张起来,他眨眨眼,长而翘的睫毛在霍宁手心蹭得发痒,“是丶是蛇吗?”

“不是,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总之,别回头看,一切有我。”霍宁淡淡道。

“好丶好的。”聂云霄乖巧应答。

“还有,今日回去之后,无论明日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今夜你也在场,记住了吗?”霍宁又道。

“为丶为什么呀?”聂云霄有些纳闷了,眼睛眨得更加频繁,弄得霍宁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我们现在可是私自离开学宫,你才刚犯了事,再填一笔,你还想不想在学宫读书了?”霍宁低声道。

“哦!嗯嗯!我不说,你也不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不,明天我离开学宫的事一定会被师长知道,你只要记得你别站出来就行。”

聂云霄听出了不对劲,他咽了咽唾沫,说道:“……霍同砚,你告诉我罢,我后面到底是什么。是有什么一定要报给师长知道的东西吗?”

霍宁放下了遮在他眼前的手,聂云霄下意识便要回头看,却被霍宁捧住脸,小脸蛋上的肉挤在嘴角,令聂云霄说话都含糊了起来:“霍同砚?”

到底是让他看还是不让他看嘛。

霍宁注视着他的眼睛:“死尸,人的,已经成骨架子了,你确定要看吗?”

聂云霄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连忙道:“不看了!一眼都不看了!”

“嗯,现在,目视前方,爬上我的背,一直到我背你出去,都不要看。”霍宁一字一顿道。

“等一下。”聂云霄突然道。

“又怎么了?”

“这件事,真的要告诉师长吗?”聂云霄蹙着眉,认真问道。

“什么意思?难不成让这人死在这里都没人管吗?”

“你不要生气,”聂云霄温声细语道,“这里离学宫不远,估计此人多半是学院中人,万一真凶就在师长之中,你贸然去报,岂不是正撞到了箭头上?”

霍宁听聂云霄这么说也有道理,她沉思片刻,说道:“那依你所见?”

“自然是报官,”聂云霄说着,握着手里的玉佩,说道,“而且说不准,此人便是这块玉佩的主人。”

“我们如今在学宫,只能等放假时下山报官。”霍宁迟疑道。

“不急于这一时的,”聂云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们偷偷回去,不要让师长知道我们今天发生的事,否则会打草惊蛇的。”

“好。”

两个小家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学宫中,此时只剩零星几个寝舍中还点着灯,聂云霄被霍宁送回寝舍,刚目送霍宁远去,隔壁寝舍门便被打开了。

“诶?阿玉,你还没有睡?你的病有好些吗?”聂云霄看着走过来的男孩,关切问道。

“元宵,你丶你这一身是……”宣琅讶异道。

“哦,刚刚在后院那里散步,一不小心摔倒了。”聂云霄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裳有多失礼,连忙躲到门后面,探着小脑袋问道,“阿玉,你有事吗?”

“我丶我是想来和你道歉,只是一直没见你回来。”宣琅小声道。

“道歉?”聂云霄一愣,旋即明白,问道:“是因为朱池的事?”

宣琅点点头:“对不起,一切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你替我出头受了罚,我却……我却因为吓病了没办法起来帮你作证。”

聂云霄摆摆小手,说道:“没关系的呀!那日的情况许多人都看到了,还有别人帮我作证呢!至于受罚之时,还是我太冲动了,这和你没有关系。”

“那丶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吗?”宣琅小心翼翼道。

“当然是啦!”聂云霄爽朗答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快歇息罢……我也得把这身脏衣裳换下来了。”

“你有浣洗的衣物吗?”宣琅问道。

聂云霄一愣,苦着脸说道:“完了,先前换下的衣服还湿着呢。”

“如果元宵不嫌弃的话,可以穿我的衣裳。”漆黑的夜色中,宣琅的眼睛尤为发亮。

“多谢阿玉!”聂云霄开心地说道。

嘿嘿,他就说阿玉是他的好朋友!

……

“李师长,我亲眼看到聂云霄换下来的衣服上沾着合莘叶,这东西只在外头才长,咱们学宫里面根本没有!他昨晚上定然是擅自离开学宫了!”

大清早,聂云霄的门前便响起小孩子大声的叫喊。

昨夜他回了屋,自行处理了摔破的膝盖,开门接过宣琅送来的衣裳,再将脏衣服换了下来放在门口的小木盆里等小奴拿去洗,而后便弄干净自己身上的脏污睡下了。

如今听得门口吵吵嚷嚷,他从熟睡中醒来,迷糊的神思在意识到那人说的什么后瞬间清醒。

紧接着,他的门被轻轻敲响。

“聂学子,可晨起了?”

聂云霄赶紧穿上了衣裳,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门一打开,便看到娄掌书和林护站在他门前,更后面,还有路过看热闹的人群。

娄掌书是学宫掌管藏书阁的师长,性情温和,估计是晨起去藏书阁当值,被林护拉过来告状了。而林护,则是先前和聂云霄有过矛盾的朱池的好友。

“聂学子,”娄掌书无奈开口道,“你这衣裳,是怎么回事?”

好像,没有任何辩白的馀地了。

聂云霄垂着眼皮,小脑袋蔫蔫的,心想如果被学宫遣返,父亲会不会觉得丢人。

“昨日是我执意要出学宫,聂同砚担心我的安危,跟在了我的身后。此事俱因我而起,还请师长不要追究聂同砚的责任。”

女孩的声音在人群之外响起,随着人群啓开一个豁口,霍宁的身影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已经有几个小郎君轻呼出声了。

娄掌书看着眼前几个装大人的小孩子,愁苦地捏了捏眉心,而后道:“霍学子丶聂学子,你们跟着我去宫司那里一趟罢。”

……

正午时分,聂甘棠和聂月临用完午膳,准备出门查访,学宫马车再度停在了聂府的门口。

聂甘棠感慨:“咱们聂家从没这么热闹过。”

聂月临叹息:“这种热闹还是不要了吧……”

聂甘棠先行走到门口,从马车上缓缓下来的学使看到她,无奈一笑,说道:“聂小将军,又见面了。”

聂甘棠拱手道:“可是那位朱家孩子伤加重了?”

学使摇头:“与聂学子先前打人一事无关,我此次前来,为的是聂学子昨夜犯禁私自离开学宫一事。”

“他私自离开学宫?”聂月临跟上来,听到这个,开口道,“可是受了委屈,想回家见小姨母?”

“聂月临,你这脸皮怎么这么厚啊?”聂甘棠掐了她胳膊一把,低声道,“我看是小团子想我了,一见去学宫的是你不是我,不高兴了,所以偷溜出学宫。”

“咳……”学使开口道,“具体情况,还请家长随我回学宫,与宫司面议。”

“这回我去吧,”聂甘棠按了一把聂月临的肩膀,说道,“你别又和什么人吵起来,把人家给气晕。”

“你的话,真的不会直接和人动手吗?”聂月临盯着她上马车的背影,幽幽道。

聂甘棠脚下一趔趄,只当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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