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心

热心

聂甘棠刚说出口她的猜测,便见着母亲从街上走过,来不及等那少年的回应,便一溜烟跑了。

不过即便是他不承认,她也决计不会信。

心下笃定那人便是南炎圣子,聂甘棠便摩挲着下巴寻思他来彭州的意图。

虽说从前也有南炎暗地里闹事的情况,但无一被东乾压制。这南炎圣子刚即位,毛都没长齐,况且聂家母女正在彭州,莫说南炎,便是与东乾国力相当的西坤也要思量再三,南炎这时候闹事无异于自寻死路。

再者说,要闹什么事,还得让这个肩不能扛的圣子亲自到此?

闹事的可能不太大,以防万一她还是得同守州官员提一嘴。但排除掉闹事这一选项,那便只有偷着来玩这一理由了。他方才藏在小巷里吃酥山,应当是在躲什么人,只是没想到,竟撞来一个躲自家母亲的聂甘棠。

想到这里,聂甘棠愈发自责,手里的鸡柳都不香了。食物不可浪费,聂甘棠含泪吃完,而后在巷子里绕来绕去,从另一个出口走出。

甫一出去,便在街角看到熟悉的身影,方才遮得严严实实的纱帘被掀了上去,露出精致绝艳的一张脸。

他背对长街上行走的人,脸色不太好看,俊眉微蹙,似乎有什么不适。身侧杵着那白日凶巴巴的小少年,表情急得不行。

聂甘棠耳力很好,远远便听见那个叫翠钱的小少年絮叨的什么。

“奴不过是去买了点糕点,您到底吃了什么呀?这……要不寻个医馆瞧瞧?”

少年声音不再润如溪流,反而像凝了冰,声音迟缓,隐隐还带着喘息:“不必,在此处寻医,太过招摇,我们回王宫。”

“您这样子骑得了马吗?”翠钱急了,但又不敢碰他的体肤,只能轻轻扯他的衣袖。

“……”少年的眉微不可见地又皱了皱,似乎实在忍不住,提醒道,“雇个马车。”

“啊!”翠钱一拍脑袋,这才通了智,嘱咐自家圣子在此处稍等,他忙忙活活去寻马车了。

聂甘棠本想在一旁杵着看,但见他自翠钱走后,颤着手指放下轻纱,脚步虚浮地走了几步,靠在一边的树上微微喘息。

……谁能忍心放这样一个俊俏的小少年如雨中残花一般独自迎接风雨?聂甘棠可忍不了!

她走上前,开口问道:“还撑得住吗?若实在不行,我载你回南炎。”

“聂将军,”帷帽下的少年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甚至带着笑音唤她,“我估算失误了。”

“什么?”聂甘棠不明所以地问道。

“原来不再吃一个,肚腹也会痛……早知道,便让你赔我了,我还想尝尝那梅子口味的酥山呢。”

“……”没想到他的关注点是这个,聂甘棠有些语塞,艰难开口道,“再吃一个你会更痛的。”

“疼都疼了,无非是轻重的区分,还是不能多吃要更可惜一些。”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说到最后,半个身子都偎在了树边,但话却出人意料的执拗。

“若是肚腹受凉的话,暖一暖要好点。”聂甘棠提醒道。

那只过分秀气的手擡起,撩上帷帽上的轻纱,那双蓝色瞳眸在夜中微闪,少年正擡睫看着她,无言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呃……我去给你买个汤婆子?”

少年眸光一动,殷殷地看着她。

“我是不会给你买酥山的……”

少年撤回了目光。

倒也不说有什么不满情态,若真要说的话,聂甘棠只在他脸上看到了委屈。

真是见了鬼了!

“将军好像对我知晓你身份一事感作稀疏平常。”他放下纱帘,声音轻渺。

“不该吗?”聂甘棠欲走的脚步止住,耸肩反问道。

倘若异族入了她的地界,她也会去查查来者底细的。虽则东乾不怎么把南炎放在眼里,但她并不觉得南炎圣子是个混吃等死的蠢货。

“那将军知晓我的名字吗?”帷帽下的人似乎在轻笑。

“那还真不知道。”她又不感兴趣。

说到这里聂甘棠觉得有些冷场,怕这少年尴尬,立时接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许是讶异这少女的直来直往,少年顿了顿,缓缓接道:“洛折鹤,折松丶游鹤。”

洛折鹤对于少女的下一句有无限猜测,或是跟他礼尚往来,讲讲她名字的来历,或是对他的姓名点评一番,或贬或赞……话本子上所写人之交际,互通姓名,也就这几种情况。

可少女眨眨眼,问道:“你不疼了?”

洛折鹤:“……”

看来问他名字也不过随口而提,于她而言并不上心,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主,比他这个从未与外人交流的闭塞人士还不会聊天。

“还是有些痛的,”洛折鹤轻轻吸气,“麻烦将军了。”

……

聂甘棠返程比翠钱要快,她抱着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回来,洛折鹤已经有些站不住了,整个身子歪在树边,身躯还隐隐发抖。

她回来时,恰巧看见有个女子从洛折鹤身边走开,脸色有点难看。

聂甘棠走上前,将汤婆子递给洛折鹤,洛折鹤顺从接过,将它捂在了肚腹处。

“方才那人是问你情况的?”聂甘棠随口问道。

“算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洛折鹤回答她的时候,语气似乎还凝着带了几分不耐的冰。

“哦,她去做什么了?”

“不知道。”

“嗯?”

“她方才想要轻薄我,我诓她我在等我家妻主,她便走了。”洛折鹤恢复了温言,轻声道。

“哦……”聂甘棠恍然,适时关切道,“你与那个小奴仆坐马车回去的时候,也要注意一下路,莫要被心怀不轨的人带到别处去。”

“将军所言,的确是一个问题。”洛折鹤沉吟道。

“但我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你的那个小奴仆。他不认识路吗?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便见着翠钱从远处垂头丧气走来,见到聂甘棠,如同打了鸡血,再次冲了上来挡在洛折鹤身前。

“翠钱。”赶在他开口前,洛折鹤声音低沉地唤道,示意他不要无礼。

翠钱瞪了聂甘棠一眼,转过头看洛折鹤,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圣子,奴……奴找了几处赁马车的地方,但他们一听说要去南炎,都得加钱,奴带的钱不够。”

洛折鹤的脸掩在帷帽下,一言不发。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翠钱还是隐约察觉自家圣子生气了。

“……那个,”聂甘棠提醒道,“这种远途租赁马车,是可以啓程交定金,待到了地方再给马车主结清剩下的钱的。”

“那……那我再去。”翠钱拔腿欲跑,却被聂甘棠叫住。

“若可以的话,赶马车的人最好是男子。”聂甘棠在他身后提醒道。

这回翠钱没问为什么,也不知是他真懂了还是怕自家圣子觉得他太蠢不要他。

翠钱走后,洛折鹤轻轻叹了一声,说道:“我家小童愚钝,将军见笑。”

“没有,可以理解,这是你与他头一次出远门吧?”

“是我头一次,他好像不是。”洛折鹤轻描淡写道。

“好像?”

洛折鹤微微一顿,解释道:“他是我继任圣子后来服侍我的,在此之前,我不曾见过他。”

“哦……”聂甘棠了然点头,问道,“你现在好点了没?”

“好多了,”洛折鹤轻声道,“这汤婆子多少钱?”

“也不值几个钱,你回去后好好养着,不要再乱吃东西了。”

“是,多谢将军挂怀,”他也不同她客气,福身道过谢,继续说道,“想必翠钱一会儿便能回来,时候不早,将军也该回去歇息了。”

“你在这里若是再被人打扰怎么办?”聂甘棠不解偏头,诚恳问道。

“……”洛折鹤唇角弧度加深,只是在纱帘遮掩下叫人看不清,“那便……多叨扰将军。”

“叨扰算不上,只是夜里出行,实在危险,圣子若是想来彭州玩,最好是白日。”

“下回抽出时间,定换作白日来。”洛折鹤闻言应和。

两人闲聊之际,聂甘棠眼尖,远远地瞧见翠钱领着一辆马车过来了,她向洛折鹤抱拳行礼,与他告了辞。

还没走两步,聂甘棠便看到一个卖身葬母的可怜男孩,一身麻衣,瑟瑟发抖。她心下不忍,摇头叹息,摸出全身的钱蹲下身递给了男孩。

不远处准备上马车的洛折鹤不自觉地停下动作,定定地看着她。

只见她轻柔擦去那男孩流出的泪,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叫起来后,领着他走远了。

翠钱在一边小心探问他在瞧什么,洛折鹤淡漠地摇了摇头,提起衣摆走上了马车。

没有注意到身后人反应的聂甘棠并不知道洛折鹤误会了什么,她笑着拒绝男孩要为她当牛做马的请求,表示他身上带着钱不安全,她可以陪他去订棺材买墓石,又换得男孩儿的一片泪光盈盈。

旁人瞧见了定要纳闷。

这男孩长得根本不算好看,她给的那些钱足够买一个还算长得不错的男儿家做小侍了。可她偏偏什么都不图,白送了那么些银钱去。

聂甘棠想什么,谁都不知道。

她从旁人疑惑目光中走过,偏头同男孩讲要用这些钱好好过日子。

目光清白,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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