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女
“小团子,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同娘亲说说？”
繁华市集，街上往来行人如织, 聂甘棠在一处僻静地方叫停了马车, 抱着聂云霄下了车，向热闹处走去。
这还是头一次被人抱着上街, 聂云霄的小胳膊紧紧搂着聂甘棠，心怦怦直跳。
“头一次出门吗？”聂甘棠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偏头问道。
“不丶不是……从前, 也和姥爷丶父亲一起出来过。”只是他一般都待在马车里，毕竟父亲说了, 男孩子不可以在外面抛头露面。
“那是头一次和娘亲一起出门，紧张吗？”聂甘棠碰了碰他的脸蛋，问道。
“……嗯, ”小孩子点点头，又及时找补道，“可是和娘亲在一起，很丶很开心。”
注意到孩子的心事, 聂甘棠捏捏他的小胳膊, 说道：“同娘亲在一起，小团子不需要想太多的，娘亲懂小团子的。”
“娘……娘亲，”聂云霄吞吞吐吐道, “为什么, 你让我叫你娘亲呢？”
“因为‘娘亲’听起来很亲昵呀！小团子不习惯吗？”聂甘棠对上他的眼神, 问道，“那叫母亲也可以！”
“娘亲, 我喜欢叫娘亲。”
聂云霄声如蚊呐，但聂甘棠听得清晰，她盈着笑将他在怀里颠了颠，说道：“那同娘亲说，你想吃什么呀？”
“什么都可以吃吗？”聂云霄壮着胆子问道。
聂甘棠挺胸：“当然啦，娘亲又不是付不起钱。”
“我丶我想吃糖葫芦。”聂云霄鼓起勇气道。
从前跟姥爷上街的时候，姥爷给他买过一串，酸酸甜甜，最是合他口味。可同父亲出来便不行了，父亲见到了糖葫芦，只会蹙眉扭过头去，他不想吃父亲不喜欢的东西，让父亲不开心。
但更多时候，都是父亲带他上街，挑些书籍丶衣料丶首饰什么的，所以他便很少吃街边零嘴儿了。
聂甘棠痛快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原是想再多买几串，可见他一手握着糖葫芦，目光又飘向了一旁的小吃摊，她便知晓这小家夥得留着胃吃别的。
母子两人一路逛吃逛吃，往马车走的路上，聂甘棠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你小姨让我们给她买什么来着？”
“璟松斋的墨。”聂云霄记性不差，啃着手里的糖酥，开口道。
“差点给她忘了，”聂甘棠拍脑袋，“小团子，让徐姨驾车带你回府，娘亲去买墨。”
“娘亲，”刚被放下地的聂云霄拉住了她的袖子，一双圆润眼瞳发亮，问道，“我可以和娘亲一起去吗？”
虽然不知道卖文房四宝的店有什么好去的，但儿子发声了，她也没拒绝的道理，欣然点头同意。
“买完墨，我们可以逛逛旁边的书舍吗？”聂云霄问道。
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请求，聂甘棠却突兀想起了那几个痴迷话本子的男人。
小团子这么小，应该丶可能丶大约，不会看那些东西吧……
聂甘棠不放心，转头问道：“小团子，是想看书吗？”
聂云霄却红了脸，咬着小嘴唇，一句话不说。
聂甘棠心里咯噔一声，不死心道：“娘亲好久没回京了，都不知道书舍有什么好看的书，小团子可以给娘亲选几本吗？”
“我看的也是父亲给买的，娘亲也要看吗？”聂云霄一板一眼道。
好小子，嘴还挺严。
聂甘棠若无其事地笑盈盈抱着他，擡步向书舍的方向走去。
母子两人火速给聂月临买好墨后便钻去了隔壁书舍，聂甘棠放聂元宵在地，手随意翻着书页，眼睛却一直盯着左顾右盼的聂云霄看。
看来，他对此处倒是熟悉。
正偷看着，聂云霄转头看了一眼聂甘棠，聂甘棠反应迅速地收回目光，装作聚精会神地看书。
聂云霄开口道：“娘亲，我去那边看看。”
聂甘棠看着书，点了点头。
小孩子虽然极力压抑着心底的雀跃，可越来越快的步子昭示了他的开心。
看来是寻到目标了。
聂甘棠不动声色地将书翻了一页，馀光却还在观察越跑越远却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聂甘棠动向的聂云霄。
不错，不愧是她的儿子，心性谨慎，是个可造之材。
见聂甘棠一直没看向他的方向，他便放了心，步子哒哒哒加快，而后，听觉敏锐的聂甘棠耳中便钻入了这样的一句话。
“臣子见过世女。好巧，世女也在这里看书吗？”
聂甘棠怔忪擡头看向远处行为规规矩矩丶表情却雀跃的两个小孩子，方才的疑云骤散。
破案了。
但是，你这刻意相遇却硬说好巧的话术，到底是像谁？
两个小孩子说话有分寸，举止也无逾矩之处。那位小世女看起来家教不错，对待聂云霄这样的小郎君有礼有节，她看着还挺喜欢。
不过，小孩子嘛！或许小团子只是将世女当成了合心意的玩伴，定然是说不上什么情爱的，她也没必要考虑的那么多。
聂甘棠收回心绪，在书舍里转了起来。
已然过去了五年，秋月春风写得再慢，《慎狱司春风录》也早已完结，如今书架上最时兴的还是他的书，书名叫做《南炎风月事》。这书已经出了好几册了，书架上列着的是最新付梓印刷的第九册。
聂甘棠抽出书来看了会，才发觉是写南炎王和一个小农男的故事。
……聂甘棠想起了那个看谁都像欠她钱的南炎王洛寄舟，想来这书不能在南炎正常售卖了。也不知道那位秋月春风的忠实拥趸，会不会托人到东乾来买。
想起洛折鹤，聂甘棠下意识转头看向还在和小世女聊的开心的聂云霄。若不是今日瞧到了话本子，她差点忘了小团子的生身父亲。
说起来，也挺奇怪的。
聂甘棠不敢自负勘破人心，但看人方面，十有九对，那一错还是碰见洛折鹤这种不安常理出牌的人。
她与洛折鹤有过世间最亲密的关系，却也还是如此顺当地相忘于江湖。
可师容卿只是聂月临少时的惦念，她竟如今孑然一身，始终不娶。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聂甘棠停在原地陷入自己的思绪，那边聂云霄与小世女已经聊完了，小小孩童心机深重，还装模作样在书边晃悠了一会丶看了一会，这才拖着步子向聂甘棠走去。
“娘亲，你在看什么呀？”聂云霄踮起脚问道。
聂甘棠回神，忙将书放到架子上，拍拍手，说道：“没什么，打发时间的话本子罢了。有什么想买的书吗？娘亲给你买。”
“不用了娘亲，”聂云霄软软糯糯道，“下回再来买……下回娘亲还会带我出来吗？”
聂甘棠俯身捏了捏他的鼻尖，说道：“当然啦，娘亲这回回来，可以待很久，小团子想和娘亲去哪，娘亲便带小团子去哪。”
母子两人正说着，旁边响起一道声音：“聂小将军，好久不见。”
聂甘棠闻声望去，一个女子拉着一个女孩停在她旁边。
那女孩正是方才同小团子聊天的世女，而叫住她的女子，聂甘棠也认得。
“敬王殿下，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眼前的敬王殿下按辈分来说，是当今陛下的堂姑母。承了姥姥老敬王的王位，平素颇为低调，很少管政事。
方才鬼鬼祟祟和小世女聊天的小团子大感不妙，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和小世女的母亲能碰到一起去。
可再慌张，礼数也不可以废。
聂云霄乖巧行礼道：“臣子见过敬王殿下，见过世女。”
“云霄，我们方才才见过，不必这般多礼的。”小世女面色如常道。
聂云霄头皮一麻，僵硬地看向聂甘棠。
可聂甘棠表情却没什么不同的，脸上的笑不增不减，同敬王说着话，也没制止敬王让小世女带小团子出去玩的行径。
……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聂云霄心事重重。
“小团子，怎么了？玩累了？”聂甘棠拍拍他的小脑袋，问道。
“娘亲，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为什么这么说？”聂甘棠一头雾水。
“我……我欺瞒了娘亲。”聂云霄低着脑袋，蔫蔫道。
“哪里欺瞒了呀？”
“我，我和小世女避着娘亲玩耍。”
“嗯……你骗娘亲了吗？”聂甘棠问道。
“没有，但是我瞒了娘亲。”
“你和你的朋友一起玩耍，也不必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跟娘亲讲呀！”
“可是，我应当顾着男女大防……”
“那小世女是不是小团子很重要的朋友呢？”
“是的。”聂云霄点点头。
“那还管什么男女大防呀？我们小团子又不是和随随便便哪个女孩子都能一起玩。”
“娘亲不怪我吗？”聂云霄问道，“父亲从来都是不允的。”
“这个……父亲是怕小团子一个男孩子吃亏，是关心小团子呢！但娘亲心比较大，也相信小团子可以交到没有危险的朋友。所以以后，为了让父亲不担心，小团子可以躲着些，但在娘亲面前，永远不需要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