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褥
聂甘棠双眼瞪大, 惊愕松开了他的手腕。
祖坟冒青烟不是这么个冒法啊!
聂甘棠脑子动得艰难,她狂躁抓了一下头发,问道:“你往你家祖坟丢炮仗干嘛?”
“因为我只换了炮仗。”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用炮仗丢, 我问你为什么炸祖坟!”
“……”洛折鹤皱眉苦思, “换给我炮仗的小孩子同我说这个得丢在没人的地方。”
“你丢之前不会想一下被发现了会怎样吗!”
洛折鹤好似被问住了,半晌, 歪了歪头,说道:“我也没想过会点着树。”
聂甘棠深呼吸几个来回后,咬住唇, 吐字道:“好的,圣子, 我知道了,欠你的钱,改日再还给你,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洛折鹤追了几步, 聂甘棠回头叫止:“停步, 圣子,就在这里,我们不要有联系了。”
“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件事。”洛折鹤垂睫,盯着她的衣服下摆, 说道。
聂甘棠心中顿觉不妙, 警惕道:“什么事?”
“如果我在此执意不走, 流落街头,被人发现。南炎那边会不会认为我的叛逆之举, 是因与东乾有勾结所致?”
帷帽下,青年的唇似弯非弯,湛蓝眼瞳隐隐翕动拿捏了什么的光。
这样勾人的容颜,聂甘棠见了却只觉牙根很痒。
真的,很想打人。
……
聂云霄正在聂甘棠暂时租下的小院子里看书。
那日娘亲趁大妖怪睡觉,带他离开了那里,顺利找到了能给他们银钱的姨姨,而后又转头来了景州,在此租了一处房屋暂住。
每日娘亲早出晚归,他便在院子或屋子里等娘亲回来。娘亲虽然不能陪伴他,但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住得没有在聂府安逸,但着实快乐多了。
今天娘亲会带什么回来呢?
聂云霄坐在椅子上,一边晃着脚脚,一边想。
院门传来熟悉的响动,聂云霄从椅子上跃下,理了理衣上的褶皱,将自己规整好正欲擡步去迎,便见到院门开后第一个走进来的人。
娘亲啊——大妖怪追过来了啊!
看着安然摘下帷帽,露出雪肤银发的人,聂云霄小脑袋一片空白。
怎么办,娘亲不在,被耍了好几回的大妖怪会不会吃了他。
不行不行,要冷静,要冷静,娘亲的刀放哪里了?
“小团子,”聂甘棠在洛折鹤身后进门,扬了扬手里的纸包,道,“快来看看娘亲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你不是买给我吃的?”洛折鹤突然转身问道。
“你若想吃,让小团子分给你。”
聂云霄惊魂未定地绕过洛折鹤,跑到聂甘棠身边,抱住她的腿,瑟瑟发抖道:“娘亲,大妖怪怎么又追过来了?”
好问题,她也想问。
“此事说来话长,小团子,快吃东西吧,我带大……咳,他去安顿下来。”
“我行李还没有带来。”洛折鹤插嘴道。
什么安顿?什么行李?
聂云霄扯住聂甘棠的袖子,问道:“娘亲,大妖怪也要住在这里吗?那……那以后你出去,就小团子和大妖怪在这里吗?”
“小团子放心,”聂甘棠揉了揉聂云霄的小脑袋,“娘亲得到了一个神符,可以把他封印在屋子里,只要你平时不去他屋子找他,就没问题啦!”
“娘亲把大妖怪封印,是怕大妖怪伤害别人吗?”聂云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呃……”聂甘棠昧着良心点了一下头。
聂云霄暗自握拳。太好了,他就知道娘亲有法子!
被轻易安抚好的聂云霄接过聂甘棠手里包着烧鸡的油纸包,欢天喜地跑去桌子边。
聂甘棠扯了一下直勾勾盯着烧鸡的洛折鹤,说道:“你跟我来。”
“将军也会给我买一只的对吗?”
“……对,你先跟我来。”
聂甘棠组下的房子不小,有四间房,平时聂甘棠和聂云霄各住一间,另外两间本想作杂物房之用,但他们来的时间短,东西还没放足一间,所以有一间是空着的。
他们搬进来的时候刚找人打扫过,聂甘棠将洛折鹤领进这件没人住的房间时,里面还算整洁。
“你告诉我你下榻的客栈,我去把你的东西带回来,顺便给你买一床被褥。”聂甘棠看着四下打量屋子的洛折鹤,说道。
“将军什么时候给我买烧鸡?”
聂甘棠额头暴起青筋:“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回来就买回来就买回来就买!”
他这才安静下来。
聂甘棠放下心擡步迈出门槛,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在隔壁间翻找了一顿,拿出一捆麻绳,再度靠近了洛折鹤。
“得罪了,圣子。”
一盏茶的功夫后,聂甘棠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洛折鹤,满意地拍了拍手,准备离开。
“有点松哦,将军。”一直乖乖任她施为的洛折鹤突然开口道。
“哪里松?”聂甘棠转头,狐疑问道。
难道她不知不觉就怜香惜玉绑松了?
“手腕和脚腕。”洛折鹤神色自然道。
聂甘棠上前看了一下,还伸手扯了扯,嘀咕道:“不松啊……”
因着要检查的缘故,两人靠得极近,聂甘棠正低头聚精会神查看绑的位置,便听洛折鹤在她耳边道:“再仔细看看?”
带着潮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令她不自然红着耳朵后退了一步。
“还有空隙。”洛折鹤晃晃手脚,提示道。
怎么还有被绑的人指挥绑的人啊?
聂甘棠看了看他示意的位置,了然道:“这里不能绑太紧,不然血不流通,你的手脚就废了。”
“哦。”洛折鹤垂睫,淡淡道。
见鬼了。
聂甘棠端详着被绑坐到椅子上的人,总感觉刚才似乎有失望的神色从他脸上划过。
绑你是爽到你了吗!
……
不出她所料,洛折鹤的东西的确很多。
上回他在路边接他们母子俩上车,她就看到马车里一堆东西,只是被布包着,看不到是什么。
如今,她站在洛折鹤下榻的客栈房间中,内心千万匹马疾奔而过。
他真的是在逃跑吗?一样内容的话本买好几本就算了,话本的衍生连环画买好几套也算了,上回给聂云霄买的没收拾走的小玩意儿,他也带上了。
他是小孩子吗!
虽然心里很是不虞,但聂甘棠还是任劳任怨地把东西都收拾好,带了回去。
当然,路上也没忘了买洛折鹤心心念念的烧鸡。
她提着大包小包艰难回了小院,聂云霄已经吃饱歇下了。
她径直去了洛折鹤的屋子。
聂甘棠本以为洛折鹤被绑着没事干,会无聊到睡着,但当她迈进门,暗光下那双直勾勾盯着她看的湛蓝眼瞳尤其瞩目。
也不知道他被绑着做了什么,原先簪住长发的木簪滑落,雪丝如银河流淌委地。
聂甘棠上前捞起他的长发,白色不耐脏,蹭上了些许灰尘。
“你的换洗衣物丶话本子,还有那些小玩意儿,我都给你带回来了,你看看有没有少什么。”聂甘棠放下头发,解开了束缚住他的绳索。
“烧鸡呢?”
“……记得呢记得呢,买了买了!”
洛折鹤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对她带回来的东西看也不看,径直冲着油纸包去了。
他拆开油纸包后,用油纸垫着,抱着一整只吃,脑袋一点一点,吃得慢条斯理,像是什么正在进食猎物的小动物。
寻常人吃烧鸡这种油腻腻的东西,哪怕吃得多谨慎,也难免蹭上油污。即便洛折鹤这般出尘的人,也不免落俗。不消片刻,那玉挺的鼻头就蹭上了点点油渍。
聂甘棠掏出一块帕子,在他放下烧鸡时上前,轻轻蹭掉了他脸上的污渍,而后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圣子。小团子见你免不了害怕,还请白日的时候圣子不要出声。”
未免洛折鹤又想出什么离谱的话同她斡旋,聂甘棠走得干脆利落,还很贴心地给洛折鹤带上了门。
今日,真是这几天最累的一天。
聂甘棠洗漱好后在自己屋内躺下,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没睡一会,聂甘棠迷迷糊糊感觉屋门被人推开,脑子还没清醒,手就下意识摸上了枕侧的短刀。
而后,身侧床榻一重,有人爬了上来。
聂甘棠擡手将短刀抵在来人脖颈处,散而长的额发被削铁如泥的短刀斩下来一缕,纷纷扬扬落到了一旁。
洛折鹤跪坐在床榻上,目无任何情绪地垂睫看横在自己颈上的短刀,而后擡睫看聂甘棠,两相静默,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月光不合时宜地再次入户,笼在他身上,覆雪眉睫更为清冷,整个人更像是入尘的谪仙——如果他没有平静地绕过她的短刀,自己躺下的话。
聂甘棠落下僵举着的刀,无可奈何道:“圣子,我有夫郎的。”
“嗯,我知道。”
“先前同你同睡一床是无可奈何,如今都给你地方安顿了,为什么还要睡我的床,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洛折鹤由平躺转为侧躺,湛蓝眸光熠熠生辉:“床上没有床褥,好冷。”
聂甘棠一顿:“我没有给你买被褥吗?”
“没有。”洛折鹤往她身边蹭了蹭,扯过她的被子,平静道。
仔细想想好像真没有,脑子里光记得他要了好几回的烧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