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

神明

即便是夏日,泡在凉水里,以洛折鹤的身体也吃不消,聂甘棠把他拖上岸,便看到他嘴唇发白地坐在地上,被水打湿的衣衫贴着他的身躯,勾勒出纤细精瘦的腰身。

聂甘棠不自在地移开眼睛,说道:“找一个地方把衣服弄干,然后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洛折鹤擡起眼睫,白如雪的睫毛上还带着几滴水涟,“我自己回去便好,将军不必过于忧心,这地方我跳过许多回了,有一条近路去密道那里。”

聂甘棠不放心,半蹲下来试了试他手上的温度,冰凉没有一点热气。

“还是说,将军想要我带你找密道去王宫了?”

“那倒不用……”

“将军还是不信我。”洛折鹤敛睫道。

“不不不,我是觉得,大半夜的,我莫名其妙出现在南炎王宫,被宫人瞧见了,说不清。”

“我的宫里没有宫人。”洛折鹤如是道。

“啊?平素没有服侍你的人吗?”聂甘棠讶异道,“那个小奴仆呢?”

“南炎王宫的规矩罢了,圣子居所除却血脉亲人,其他人除却每日定时的洒扫,其他时候一概不许入内,即便是翠钱,也要住在外殿。将军也不必担心寄舟会来,她每日都在处理政务,很少分出闲心来看我。”洛折鹤轻声说着,然后微不可查地打了一个喷嚏。

“将军还在顾虑什么呢?”他揉揉鼻子擡起头,银月一道映入了他的眼瞳。

……好像临水而歌的鲛人,等候与他一步之遥的她的垂青。

聂甘棠见他隐约瑟瑟发抖,目露不忍,俯身将他打横抱起,再见他的双眼,那眼里的银月变成了破碎的银粒,星星点点的,酿着餍足的笑意,像偷吃到灯油的小老鼠一般。

……

那道密道果真离这里不算太远,但要从密道入口去南炎王宫,倒是弯弯绕绕走了不少路。

“这密道是圣子弄出来的吗?”聂甘棠随口问道。

“我如今的年岁,即便是自出生挖起,也挖不了这么长。”洛折鹤淡淡道。

“那是……”

“我也不知晓,是我偶然间发现的,旁人都不知道。”

“那只有可能是前几代圣子或者他的亲人弄出来的了吧?”

毕竟圣子居所别人也进不去。

“说不定呢,”洛折鹤淡淡道,“我瞧这密道古旧,便想起了南炎几百年前的一桩大事。那一代选出来的圣子幼时师从世外高人,在准备进行圣子继任的时候从居所消失,再出现时,他被一个异地的女人骗身骗心,还中了危及性命的毒,南炎王室……那时似乎叫长老还是什么的,不记得了,左右就是这群人依照规矩将他丢入了万蛇窟惩罚他,结果歪打正着,身上以毒攻毒,他反而活了下来。活下来的他与接替他的位置成为圣子的胞弟联手,为乱东乾,此事将军应当也知晓。”

聂甘棠有些尴尬,她对先史没有兴趣,还真不知道这些故事,于是转移话题道:“圣子是猜测这密道是他弄出来的?”

“到底也是无端的猜测,猜着玩玩罢了,毕竟我也没法把他喊出来问问是不是他干的。”缩在聂甘棠怀里的洛折鹤靠近聂甘棠,而后蹭了蹭她的脖颈,眯起了眼睛。

“圣子?你不舒服吗?”聂甘棠问道。

洛折鹤含糊道:“将军的怀里很舒服,很想睡一觉。”

“那便好好睡一觉吧,等到了我叫你。”聂甘棠体贴道。

洛折鹤像是被这句话赋予了极大的安全感,整个人像是慵懒的猫,呼吸很快变得绵长起来。

走到密道尽头,有一扇严丝合缝的门,聂甘棠试着推了推,很轻易地就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围满白色纱幔的床,她本想把洛折鹤直接放上去,但想着他一身湿漉漉的,肯定不舒服,转而将他放到了一旁的小榻上,拍了拍他的头。

洛折鹤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她柔声道:“到了。”

他没有起身,双手还勾在聂甘棠后颈上,声音带着初醒的绵软:“床边的柜子里有干净的寝衣,将军拿两身出来罢。”

夜的确是深了,洛折鹤这么明显的留宿暗示,她不会读不懂。

聂甘棠喉头滚了滚,将他双手拿下,安稳地搭在他的胸前,转身依照他所言的位置,找出了两套雪白色的寝衣。

将其中一套放到洛折鹤身边,她自己带着另一套转去了旁边那间。洛折鹤的身量矮她一点,还要清瘦些,她穿上去有些紧,但也不是不能穿。换好后遥声问道:“你换好了吗?”

“换好了,将军出来吧。”

聂甘棠擡步走出,正见洛折鹤随手将换下来的衣服丢到一旁,赤着脚跳下床小榻,缓神缓得很快。

聂甘棠见他这动作第一反应便是阻拦,地上即便是打扫得干净如新,也未免太过寒凉。都不知道没有贴身奴仆看着他,他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可洛折鹤看她伸手,顺势将自己的手搭上去,问道:“将军想要出去看看院景吗?”

被洛折鹤亮着的眸子盯着,她突兀想起小时候的聂月临来。

小时的聂甘棠没有如今那般开朗,自然也没有很多朋友,但月临不一样,虽然是个书呆子,但意外地有很多与她兴味相投的人作伴。她还记得母亲答应给月临单独一件书房的时候,家里每来一个朋友造访,她都要拉着人家逛一遍她的书房,瞧一眼她的小天地。

洛折鹤而今的眼神,与当年的小姑娘眼里的神采,如出一辙。

还是心思单纯的孩子心性啊。

聂甘棠心下叹息,便由着他去了,只是又嘱咐了一句:“夜里寒凉,多穿一些,莫要伤了身体。”

洛折鹤点头应下,随手翻出了两件披风,和聂甘棠披上后,便拉着她的手跑入了院子里。

方才是穿着湿衣服,聂甘棠才觉得冷,现在换上了干爽的衣衫,夏夜便稍稍有些燥热起来。

院中竹影婆娑,拨开层层竹林走去,一湾清浅池塘便跃入眼帘。

池边嵌着夜明珠,洛折鹤引着聂甘棠寻了池边一处坐下,赤足随意伸入塘中,便有未眠的红鲤与他嬉戏。

不知道是他太随意还是太刻意,寝衣的衣衫没有拉拢,他俯身去逗戏足的鱼儿时,聂甘棠便从一侧看到了雪白胸膛上梅子色的红豆。聂甘棠呼吸急促地别过眼睛,胸膛剧烈起伏起来。

洛折鹤玩了一会儿才想起聂甘棠,见她面红耳赤地躲着目光,问道:“将军觉得无趣吗?”

聂甘棠哪敢说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连连摇头,说道:“圣子不必顾着我,我坐坐便好。”

“若觉得无趣,想瞧我跳舞吗?”

“跳舞?”聂甘棠躲闪的目光定住,缓缓移到了洛折鹤的脸上。

她还记得她见他的第二面,那时他身着厚重的圣子礼服,随乐声起舞,动作却是不被压抑的轻盈。

她确实是好奇倘若不穿那厚重的礼服,他会跳成什么样子了。

可是,若真是让他在此处为她跳舞,是不是有些太不尊重他了。

聂甘棠犹豫间,洛折鹤已经赤足踩在卵石上,披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解了下去,只穿着单薄的广袖寝衣,小跑到空旷的地方,自己数着节拍跳了起来。

皎皎月华下,她以为神至。

分明是盛夏时节,可她在翻飞的衣袖间,似乎看到凛冬寒梅上覆着的雪。

一舞毕,洛折鹤早已舞到了她的身前。

“这支舞是历代南炎圣子须得学会的舞蹈,权作请神之用。自我小时被定为下一代圣子,我便知道,神明是我的妻,我的馀生便只能为南炎众生与神明而活。可今日我为你挑起这个舞,是想同你说——”

他俯身贴近聂甘棠,温热的鼻息与她的呼吸交缠,拉扯出暧昧的雾影。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神明。”

聂甘棠擡眸看他,眼底不知惊愕多一些,还是欲念多一些。

这一路,洛折鹤的长发已经干了个差不多,此时正有散发丝丝缕缕地垂在胸前,有几缕还随着夜风缠到了聂甘棠的发上。聂甘棠鬼使神差擡手拆掉了一番波折仍然簪在洛折鹤头上的发簪,而后银丝就这样倾撒在她摊开的掌心。

洛折鹤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很柔软滑腻。

发如此,肤如是。

两人抱住吻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她便摸到了一手软滑——在不知什么时候,洛折鹤的衣带已经被抽开,单薄的寝衣下滑堆积在他臂弯处,白似莹雪的肩头正在她带着茧的掌心下应激似地微颤。

好像迟早要到这一步。

她将他推倒在卵石铺就的地面上,洛折鹤因后背突兀的痛感而疼红了眼眶,而此时箭在弦上的聂甘棠顾不上抚慰他,扣着他的手掌,唇舌含住他的吟哦,而后在月华下万物无处可藏的庭阶前纳入了他。

男子初次交代得快,但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不一会儿便又有了精神,而母豹似的聂甘棠,更不觉得累,歇了片刻便又与他在屋中那净洁的床上闹了起来。

床榻折腾得不成样子,天刚明时两人才窝在一起,额低着额,闭眼休憩。

“圣子打算怎么给来收拾的宫人解释?”聂甘棠低喘着问道。

洛折鹤咳了咳,声音喑哑:“一会儿便将它烧了,宫人不会管的。”

“圣子倒是随心所欲得很。”

“历代圣子被关在这自由受限,多少都有点毛病,他们都习惯了。”洛折鹤闭眼,轻轻地答道。

“所以,圣子手臂上的疤,也是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割的吗?”聂甘棠抚上交欢时发现的疤痕,轻声问道。

“不是,忘记什么时候割的了。”洛折鹤没有睁眼,好似他们所探讨的自残行为,不是发生在洛折鹤身上一般。

“好好爱惜自己,这疤可不轻易好。”聂甘棠又摸了摸,怜惜道。

洛折鹤轻轻“哼”了一声,淡声道:“将军要我爱惜自己,可将军却不怎么爱惜我。”

聂甘棠听着有些心虚,夜里上了头,不顾他的抽泣在院子里待久了些,到床上时才发现他后背被那细不可见的沙子磨破了皮,正欲人模狗样地道个歉,又看到他被蹂/躏到红肿的胸前,就更不好意思说话了。

洛折鹤半响没等到聂甘棠说话,睁开雾茫茫的眼睛,想着聂甘棠的方向,眨了眨。

这样清澈的眼神看得聂甘棠愈发愧疚,刚想说话,便觉得哪里不对——那双目光虚虚地落在她身上,却好像没有什么焦点一样,只是空空地睁着。

她试探性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却听捕捉到风声的洛折鹤轻声说道:“不必试了将军,现在我瞧不见东西……也不必忧心,一会儿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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