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小厮,面相一般,却生了一双异常清洌的眼,看人的时候尤其专注。
秦南乔被那双眼吸引,多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他的后腰被同伴抓了一把,笑的捂住肚子,眉眼皱成了一团。
笑声如铃铛般清脆,驱散了秦南乔心头的疑惑。
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
应该……是自己多虑了吧,她想。
伊曼和秦南乔一辆车驾。
云黛单独乘一辆。
秦怀瑜和达宁都选择骑马。
达宁吩咐小厮们,自己选择分配。
八个小厮嘻嘻哈哈地商量一会,依着自己的意思,分乘了余下的三两车驾。
夜深云沉,天空中没半点星辰。
葛尔早就跟守城的打好了招呼。
车驾顺利出了独宗城的西门,往草原深处奔驰而去。
这是秦南乔第一次走出独宗城,踏上草原。
夜,静寂无比。
风声呼啸。
车轱辘和马蹄声,被草地淡化成令人昏昏欲睡的细碎声响,连带着那些杂乱的思绪,都变得平缓了下来。
眼皮渐沉……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小厮赤果果的被一根铁枪竖着穿过的横死场景……
秦南乔从噩梦中被惊醒时,车驾还在疾驰。
伊曼正睁着眼,巴巴候着她,一见到她张开眼,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撩起车帘,让她看外边。
人马合一的秦怀瑜,一如起程最初,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她们的车驾一侧。
达宁与他并驾齐策,时不时言笑几句,眉梢飞扬。
天已经亮了。
晨曦下,带着清晨露水气息的阳光,柔暖得连空气里都有了愉悦的味道。
连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伊曼,眉眼也有了笑意。
秦南乔没有提及自己的噩梦。
马上的人转头看到她们,顶着黑眼圈的狐狸眼弯成了月牙儿,漂亮的眉眼之间,浮起比阳光还要令人眩目的璀璨微笑。
“南乔!要不要试试骑马?”
秦南乔像没听到他的喊话,径直问达宁,“都督大人疲乏了么?要不要进来歇息一会?”
达宁郎声大笑起来。
“哈哈,多谢大师,不过,我自小长与原上,这等颠簸实在不叫事儿,大师可劝劝老幺休息休息。”
秦南乔看一眼伊曼。
伊曼遂探出脑袋,对秦怀瑜大喊,“秦少爷,我家主人问你要不要进来歇息?”
风,把伊曼的声音吹得零零落落的。
但,秦怀瑜还是大概听清了她的意思,笑意绽放成了漫天的日景烟花。
“吁!”
勒缰收马的同时,身体已从马背上跃了起来。
他的动作潇洒自如,像只展翅飞翔的蝴蝶,稳稳地落在了车驾前,掀起帘子,翩然落座。
“好!”
达宁和飞骑士们,也都不禁大声叫好。
狐狸眼一眨不眨看着秦南乔,满脸写着三个字‘夸夸我。’
秦南乔的耳尖,微微发了烫。
掩饰性地倾身,就着伊曼撩起的车帘,往外看去。
阳光下的草原,如一大片一望无垠金灿灿的地毯。
微风带动起溜金色的绿浪,卷起些许飞草碎灰。
初秋,草原上的风从车窗透进来,凉飕飕地刮得人像没穿衣服。
秦怀瑜伸手,把自己这侧的车帘放了下来固定住。
风一下就小了。
伊曼和秦南乔换了位置,好让她能更完整地欣赏到草原的浩瀚之姿。
时不时进入视线的蒙古包、牛羊,和高亢嘹亮的吆喝声,给草原增添了几分粗犷又神秘的美。
骤地,车夫一声长吁,车驾一顿,速度缓了下来。
前头的骑士打马回到达宁身边,低声报了什么。
达宁转身,面向秦怀瑜和秦南乔,无声地说,我去前边瞧瞧。
秦怀瑜点头。
秦南乔看着达宁勒着马缰缓慢行走的背影,心里莫名涌上一丝奇怪的预感。
秦怀瑜也察觉到不对,虚心求教,“伊曼,这原上…有什么人能让达宁的态度这般谨慎又恭谨?”
伊曼想了想,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不、不会是铁棒喇嘛吧……”
秦南乔的视线,落在遥遥行来的几个喇嘛。
为首之人手擎铁棒,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头戴一顶金色帽子,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刚劲有力的气息。
他身后跟着六名喇嘛,个个双眼炯炯有神,派头十足。
“铁棒喇嘛是做什么的?”她问。
明明那些人距离还极远,伊曼却不自主地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主要是掌管各个寺庙和喇嘛们的名册和纪律,负责维持喇嘛们的清规戒律,类似于汉人的纠察官,原上称呼他为法老。”
说着话的这会功夫,铁棒喇嘛已经走近了。
达宁早已率领所有骑士,下了马,恭敬地等候在车驾前。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达宁并没有让秦南乔和秦怀瑜、还有伊曼,都没有下去迎接。
秦南乔发现,只有第一个喇嘛手里有铁棒,其他的看着都是寻常喇嘛。
不知达宁说了什么,那唯一的铁棒喇嘛转眼,朝秦南乔坐的车驾凝望了一会。
就听到一声宏亮到能惊动上天的佛号,接着便是一串长长的梵文诵念。
过了一会。
念诵声停下来。
又是一声佛号。
喇嘛队伍井然有序地、从秦南乔乘的马车旁边经过。
手拿铁棒的喇嘛,在经过车驾时,目光和秦南乔的轻轻一碰。
一个眼里闪着奇异的肃然的波光。
一个瞳眸沉静,黝黑如子夜。
铁棒喇嘛寂寂一笑,走了过去。
秦南乔只觉得脑子一清,如拨云见雾,豁然明朗。
心念一动。
她探出头去看。
喇嘛的队伍已只剩下了一条线……
“大师在看什么?”
达宁赶巧过来,看到了这一幕。
秦南乔缓缓回座,习惯性地剔了剔手指,才问:“法老的修为是不是很高?”
达宁想也不想就回答,“那是自然,铁棒喇嘛是连法王、都要惧上三分的!”
“法王都要惧?为什么?”
达宁沉吟了一会,“规矩!历代祖宗都是这么传下来的。”
秦南乔若有所思地看着达宁的理所当然。
忽然明白,他母亲为什么会说重情不好,为什么他会以堂堂嫡子之尊,落魄到这个境地。
皇族之人重情又墨守成规者,从来就不是能成王成帝的人。
想要做到一言九鼎、独断乾坤者,既要能心胸宽广、容纳百川,有运筹帷幄的才智。
还得有勇于打破陈规旧制的胆识,和清除所有阻碍的魄力!
达宁若不能决断狠辣,就算这次能化险为夷,他也无法走上更高的巅峰。
又或,坐上了皇位,也坐不稳!
秦南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此刻对达宁的关注,已越过了她自己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