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姑娘闭了闭眼,虽眼眶泛红,但已顾不得难受。
现在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将自己尽量留在这对父子身边。他们想从她这知道什么,那她也可以从他们身上探听出一些消息。
于是清姑娘继续闭着眼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似乎是权衡了利弊,束嘉突然沉声道:“若姑娘真心配合此事,我束二此后定保姑娘无恙。”
【先生在本公子心里,不是困居庙堂的臣属,永远都是受国尊敬的恩师。】
【往后,本公子定保先生往后明镜高悬,自由出入束国朝堂,对奏不受障碍。】
这都是少年时的束沥曾真心实意对自己说过的话,结果现在,束沥却也真真切切地把她困在这里。
清姑娘瞬间变了脸色,她冷冷说:“别保不保了,你们父子做的承诺,我一个字都不想信。”
这几日她明明想的很明白,先假意答应他们,虽说不会放下戒心,但至少不会关在暗无天日的这里束手无策。
但刚才的一番言语博弈证明,真要让她当面服软,实在是太难了。
待束嘉走后,她聚会凝神片刻,缓缓放出了本体神识,朝上方的太极殿飘去。
空荡荡的太极殿内,只有二人,似乎正在交谈。
“父王准备如何处置那位姑娘?”
束王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一直低着头的束嘉突然往衣柜处望来,清姑娘心跳瞬间停了一瞬。
那一瞬清姑娘差点确定他看到了自己。
“没什么,是儿臣越矩了。”束嘉收回视线后又止了言。
清姑娘的心跳并没有停止。
为什么觉得他知道自己在这里……
但束嘉若是看见了,没有理由不说。
不,他不可能看得见她,即使得了那些神器,他们终归是凡人,没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应该只是巧合。
等束沥就寝,她的神识又飞出了太极殿,朝城外而去。
地府拒绝收纳鬼魂,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战死的魂魄越留越多,被滞留在世间形成怨气。
束沥可能就是想要靠再训练这些鬼兵去打仗。
但死的人基本上都是被他们杀死的他国兵士,要想让这么多魂魄归顺臣服,反过来再打自己的国家亲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即使有褚弗的帮忙……都不太容易。
但如果整个地府都被他控制,或许闭关已久的冥帝也……
她不敢再往下去猜。
大军就驻扎在城外十里地,随时等待启程。清姑娘围绕着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样。
都是普通凡人。
这在最坏的预料里稍稍给了她一点安心。
至少还没有到不可控的程度。
清姑娘没法再往更远处去,逗留了一会便乖乖的回了本体。
束沥已在床上睁着眼躺了半天,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环顾着殿内,依旧是一片黑暗里的寂静。
他心中突然有些不安,掀开被褥起身。
看见底下白衣的姑娘还好好的坐在那,束沥这才缓缓放下悬着的心。
他舒了一口气,这声音很微小,清姑娘却突然睁开眼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
“先生没睡着?”
清姑娘不禁嘲弄道:“在这种连手脚都施展不出来的地方,自然不如陛下睡得安稳。”
“先生好像挺恨孤。”
“不是恨,是失望。”清姑娘说:“我教给你的那些道理,你怕是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束沥摇头反驳她道:“修身养性,清静无为,不都是先生曾经瞧不上的东西吗。”
那些他也瞧不上啊,他是随着先生的想法在走啊,先生怎么又反过来说是他没学好呢?
“最近这些日子,孤一直在想,孤很不理解这一点啊。”
束沥说着居然盘腿就地坐了下来,似乎准备与她彻夜长谈一番。
“先生自己明明精通道法,为什么当年还要与学府那些先生反着干,甚至还力排众议将儒学从阜国带回来?”
“孤以前也与先生探讨过,说奇怪,却也在情理之中。这段年间国子监学子成倍壮大,我束国朝廷新进之仕也全是仁义之辈。儒学之徒,心怀天下,情济苍生。”
尔后,他又用嘲弄的口吻讽刺道:“但孔孟之学能改变人原生的性格,也吹嘘过头了些。”
他倒是有闲情逸致,大半夜跑来跟自己聊这些。
清姑娘苦笑一声,点头表示赞同。
她的语气带着嘲讽:“当然不能了,人的性格哪是读上几本书,灌输些道理便能扭转的。”
像他,依旧没有受多少影响,该疯的还是要疯。
“孤才没有疯。”束沥再次反驳道:“孤都是为了大业啊。”
“陛下这话也是好意思说的出口!?”
清姑娘气的逐渐提高声调,“为了那所谓的大业,你就要拘人魂魄,让这些可怜的傀儡去替你卖命吗!”
见她突然激动,束沥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笑点一般,开始对着她无声地笑起来。
他说:“用自己国家的鬼兵去攻打敌国,自然比反叛鬼魂来的轻易。”
束沥这是间接向自己承认了,清姑娘才觉震惊。
连自己的臣民都要害,束沥是真的疯了。
她默不作声按下颤抖的手,故意问道:“这是楚娇娇教你的法子?”
束沥看着她笑而不语。
清姑娘心中仿佛确认了什么,她面上不显,开始深入试探。
“你是被她蒙骗了,郢国人是想借你的手,来完成他们的事情,那个楚娇娇是在利用你啊,他利用完就会将你一脚踢开。”
束沥说:“我与他至少还存在利用关系,我与先生呢?什么都没有了。”
“你信任他,因为你有利可图,那你想想他是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帮你呢,你真的清楚他的身份吗?”
“朕都能自由出入这片空间了,你说朕知不知道?”
说到这里束沥突然反应过来。
他猛一甩手,“呵!你别想再从朕这里套话。”
束沥表现出的这份警惕让她胸口又猛烈一震。
往前的一幕幕突然如流水般在她脑海中淌过,冰冷刺骨。
蠢了,是她蠢了。
她为何这些细节都没有注意到!
清姑娘崩溃地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头。
竟是她最不愿去想的那一个原因。
若真的是怀恩侯府与褚弗联起手来搅动,从利疾开始,侯府不用去刻意打听就能知道自己在窑城所做的事情。
那又为何要让自己顺顺利利的进入侯府,拿到证据?
原来,老怀恩侯是棋子,参家班子是棋子。
参十三,怀恩侯府都是他们最下层的棋子,他们就是用来给束沥挡刀的。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是她身边朝夕相处,最为信任和亲密的一群人。
自己怎么会那么傻,信他们的鬼话!
等一切尘埃落定,褚弗已经可以肆无忌惮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从一开始,便是束沥与褚弗那方的博弈算计吗?
而他们现在没了顾虑,已经放开来打了。
她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又问了一遍。
“全都是你做的,是你暗中默许的,是不是?”
“先生真的长了个聪明的脑袋。”
束沥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很有种当场就想把她脑袋割下来的狠劲。
“还记得先生刚开始教习的那段时间,朕是很不服先生的。”
“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朕一直就没服过!你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朕凭什么要服你?因为那都是朕演的啊。”
他抬头往向上方的黑暗,由衷感叹道:“那是怎样一段忍辱负重的童年啊,但朕后面便学乖了,知道讨好谁就能活的轻松,活的容易。”
“毕竟有利用价值的强者,才配让朕俯首低耳。”
束沥逼着她回忆,倒是真让她从记忆里找出了一丝。
那个孩童曾把不服都写在脸上,贯彻在一些看不见的行动里。
被戳穿了那些私下的小腌臜后,她还嘲讽说:“若是质子觉得我教得不好,大可以去和阜王说。不过你这个烫手山芋,这阜国除了我怕是都没人敢接了吧。”
辰光当时很不信邪,还真跑去跟李景之告密了。
当时的李景之也还是个屁大的少年,却很正经地告诉他:“好生跟着先生学习,修身养性才是正道。”
等再一回来,先生的脸更黑了,对他更严厉了一分,小质子欲哭不得,万分后悔。
是啊,她算是背靠着李景之,踩在束沥的脑袋上作威作福了许久。
现在,换她被束沥踩在头上了。
以这种屈辱的方式。
可是他怎么会……他怎么能!他怎么会变成这种人!
清姑娘心中一片死寂。
面前这个老人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啊,是自己费劲多年心血去教导的人,错了吗,她做错了吗。
原来她那些年,一直做的是无用功吗。
眼中有一滴泪珠划过她白皙的脸颊。
“是我的过,是我没能教好你。”
老人枯糙的双手穿过铁栏间的缝隙,缓缓抚上她的脸擦拭着泪水,他动作无比轻柔,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轻声叹道:“鲜嫩的皮肉……真年轻啊……”
束沥眼里涌现的欲望吓人,浑身像淬上了毒,把疯狂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绝望地阖上双眼,缓缓摇头道:“你这是在与鬼神做交易。”
束沥不置可否:“修行鬼道,不也是一种道吗。”他嘴角忽地扬起一丝古怪的笑:“只要能让孤长生不老。”
她睁开眼,便对上了束沥那双渴望的眼神。
清姑娘突然舒了一口气。
原来他求的只是这个吗?
“辰光,你若是想要不死之躯,我可以做到,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功夫。”
“你这条路绕远了,牵扯了太多的人。”
如果束沥解释,如果他是被褚弗的花言巧语骗了,自己还可以将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一切还不迟,还来得及。
事情却没有她想的简单。
束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你能做到?你还说要帮我?”
“是的辰光。”清姑娘的声音放轻,似乎在安抚着这个疯狂的老人,“你不用束国万千将士去卖命的,更不用束嘉去卖命,我可以帮你。”
“楚娇娇答应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