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温致仕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温自倾很小的时候,便说过他希望自己死在皑皑的白雪地里, 因为那样很纯洁很梦幻,像是电视剧里的意气风发的主角一样。当时的他笑话温自倾是个傻子。可如今,自己却在六月这酷暑的天气里人工造雪。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傻子。可活在这世上的众人, 谁又不是个傻子呢?……正当温致仕打算去看造雪进度的时候, 两个身影突然闯了进来。是秦正和秦承恩。秦正扭伤的脚还没好,他站立不稳,一路过来全靠秦承恩的搀扶。见到温致仕后,秦正面色焦急,不安地看着别墅内, 慌乱地问道:“倾倾呢?他人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承恩跟在他身旁,也是一幅惴惴不安的模样。温致仕抱着臂膀, 嘴角噙着笑,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们的表演。“温致仕,我在问你话!倾倾他人呢!”秦正受不了他这种看小丑一样的目光,忍不住冲着他怒吼道。“哦?您问他人啊?”温致仕语气上调,像是刚反应过来的样子。他转身回到别墅内,再出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个青色的瓷瓶。他低头看向瓷瓶的眼神骤然变得温和, 像是山涧四月的风, “他在这里呢。”秦正一个惊厥,开始狂喘气, “你……你是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像是感觉他吵到了瓶子里的人,温致仕斜睨他一眼, 然后将手里的瓷瓶递给了梁特助,“你在鬼叫些什么?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什么明白?我问倾倾人呢!他发生了什么!我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秦正不敢置信地吼道。“你问我?”温致仕闻言嗤笑一声,满脸的不屑,“你凭什么问我?凭你那乱搞小男生的本事?还是凭你那骚扰儿子老攻的贱劲?”“你……”秦正气得一口气喘不上,脸色急得涨红。秦承恩见状,连忙给他顺气。温致仕顺势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个贴心的东西,只可惜秦正他不识货,不过也没关系,有的是识货的人想要你。”温致仕说完一抬手,便有人领着几个人进来,最前面的是一个佝偻的。老男人一看到秦承恩便激动不已,“是他是他就是他,这就是我们老虞家的人,虞不凡!”秦承恩看到来人顿时也变得慌乱不已,这是他老家的人,也是他的叔叔,父母去世后他便被过继给了叔叔,叔叔一家待他并不好,他出来打工后,便有意断了联系。他改名换姓,本以为这辈子他们都找不到自己,却不曾想还是被找上了门。老男人见如今的秦承恩衣冠楚楚,一幅过得不错的模样,瞬间窝了火,气不打一出来,他冲上来对着秦承恩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骂骂咧咧。“好啊你个没良心的贱玩意儿,自己在这儿享福,不管我们的死活!亏你爹妈我们还给你吃给你喝的!”幼时被打骂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即便秦承恩有力气也不敢反抗。就像成年后的大象,即便有了挣脱绳索的力气,却依旧会因为童年的恐惧不敢反抗。他们乱作一团,温致仕却看不惯人在家里胡闹,直接冷漠地吩咐道:“轰出去。”于是秦承恩连带着那个佝偻的老男人一起被轰了出去。秦承恩慌乱不已,他疯狂地叫喊着祈求着,不要让他再回到那个家里去。然而温致仕只冷漠地听着无动于衷。秦正听着秦承恩沙哑的嗓音,终究是不忍,开口劝道:“承恩毕竟在温家这么多年……”这一次,温致仕没有沉默,反而冲他安抚似得笑了笑,“您别急啊,我都有安排。”说完,他便让人去拿东西。秦正愣愣地看着,看着人将自己的墨宝字画一幅幅地拿了出来。他不明所以,温致仕究竟是想干什么?五分钟后,温家的别墅里燃起了熊熊大火,是温致仕让人点的火,他一声令下,秦正那些墨宝被统统扔了进去。秦正瞳孔惊颤,失声地吼道:“你在干什么!”温致仕却不予理会,他不顾秦正的嘶吼声随手又抓起一把字画丢尽了火盆里,火苗顿时燃得更旺,他扔的肆意又潇洒,仿佛被他扔进火盆的不是字画,而是秦正本人。最后扔的是秦正给家里人写的字。当初温明珠还在,秦正也还没有放飞自我,他给每个家人都提了一幅字,分别是他们的名字,还裱了框。只是后来母亲去世,温致仕觉察到父亲的疯狂,便让人将这些裱字都收了起来。唯独除了温自倾的那一幅。因为他知道温自倾抑郁的时候,会一遍又一遍地看父亲写给他的这幅字。为了温自倾,即便秦正再恶心,他也可以忍。不过现如今,也没什么用处了……题了几个人名字的裱字被纷纷投入了火盆,秦正眼尖地看到给温自倾题的名字也被投入了火盆,他不顾烈焰的炙烤,徒手从火中将那个表框捡了回来。“你疯啦!倾倾的字怎么能烧!”秦正怒吼道,灼烧得感觉还让他痛苦不已,他却顾不上这些,慌乱地扑灭了裱字上的火苗。秦正知道温自倾最在意这个,当初昏迷进医院的时候,他手里还死死攥着这个东西。隔着半人高的火苗,温致仕眼中是少有的迷茫。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荒唐又可笑的父亲。“你真的在意温自倾吗?”过了许久,温致仕忍不住替弟弟发问。他自己早早地便对这个父亲没了指望,所以秦正做出什么他都不稀奇,可是温自倾不一样,在他的眼里,秦正依旧是那个儿时温暖相伴的父亲。秦正被他的话问到恍惚。他不禁又想到了很多年前,自己跟温明珠结婚,他们的婚姻本就是后者强求的,温明珠向来强硬,看上秦正后便不由分说地抢了他,根本不顾他当时已有深爱的男友。他被温明珠压抑了太久的天性,以致于温明珠刚刚去世,他便忍不住放飞自己。至于陆景融,对秦正来说是个意外,他长得太像自己之前那个深爱的男友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可每一次看到陆景融的时候都会恍惚,恍惚间感觉他还是个原来的自己,眼前的人也不是陆景融,而是他曾经挚爱的少年……“我对不起倾倾。”良久,秦正沙哑道。温致仕眼中失去了神采,他木木地看着秦正,满是不解,“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只会在伤害之后道歉呢?”秦正蠕动着嘴唇,终究还是没回应,只语重心长道:“你对我有怨气,所有的字画你都可以烧,唯独这个不行,这个是倾倾最看重的一幅字。”“对啊,就是因为他看重,所以我才烧给他。”温致仕轻笑着回应道。秦正闻言一时愣在了原地,“什么意思?”“温自倾他死了。”也许是重复了太多遍这个既定的事实,温致仕已然麻木,他看着秦正眼中的惊骇渐深,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从秦正手中夺回那幅字,重新扔进火里。新的燃料进来,顿时让火苗窜升,半人高的火光映在秦正的脸上,他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的样子,讷讷傻傻的。“致仕,求你不要再闹了。”秦正哑哑地喊了他十几年没再呼唤过的名字。温致仕闻言却是笑出了眼泪,“你这么唤我,温自倾也活不过来啊!你们都是凶手,一步步逼死温自倾的凶手,哦,或许也包括我。”闻言,秦正终于体力不支。他彻底瘫坐在火盆旁,炙热的火焰烤得人脸生疼,可他却像是没感觉到,眼前依稀又出现温自倾孩童时的笑脸。曾经美好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可如今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你走吧。”最终,温致仕开口道。从前是看在温自倾的面子上,温自倾不动他们,可如今不一样了,温自倾已经不在了……“您太让我恶心了,我没有办法跟您在一个空间相处了,您自由了,随意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怎样都好,只要别再出现在我的眼前。”温致仕冷漠地道。就这样,秦正被温致仕赶出了温家。院子里的火燃了很久,才熄灭,温致仕就这样站在火盆前呆愣了许久。直到梁特助来同他说房间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他才有动作。他将家里的阳光房改成了雪房,几台造雪机齐上阵,这里很快便铺上了厚厚的雪层。梁特助将盛着骨灰的瓷瓶递给他。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温致仕生平第一手抖,他指尖颤抖着打开瓷瓶,抓起一把骨灰,小心翼翼地扬到了皑皑的白雪上。去吧,去追寻你想要的一切吧。温致仕捧着瓷瓶无声道。满室的雪白将灰色的骨灰掩埋,一如当初温自倾期待的那样,白茫茫的一片,很是美丽。……做完这一切后,温致仕身心俱疲。他几乎站立不住,在梁特助的搀扶下回到了客厅,等他坐稳后的梁特助将手机递了过来,“有几条讯息,是上午的时候收到的,但我也是刚看到。”上午的时候温致仕正忙上忙下,亲手布置弟弟的生日宴。然后便接到了温自倾的死讯,他心如死灰开始各处奔波,根本无心去看手机。此时他将手机接过,看到消息栏显示是温温发来的几条讯息。温温是他对温自倾的称呼,在沈牧航面前最常喊的,所以秦正生日那天沈牧航才会那样喊,温温也是他给温自倾的备注。比起倾倾,他更喜欢温温,因为他眼中的弟弟是温吞的,温和的,值得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其实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维护这个弟弟的。父母刚生下温自倾的时候,他是极其讨厌这个弟弟的,因为父母空余下来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个病弱的弟弟身上。尤其是看到平时不苟言笑的母亲对着弟弟笑的温柔,他更加嫉妒,更加不喜欢这个弟弟。可是弟弟却很依赖他,每次外出打针,医生给的安慰糖豆他都会带回来给自己,呆呆傻傻地喊着哥哥吃。一次又一次,温致仕便沦陷了。这是他的弟弟,除了父亲母亲,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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