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拉着她的手腕,他不松开,江鹊就低着头,一言不发,内心却在期盼着,时间要是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他的手也是那么的温暖。
江鹊很贪恋。
但沈清徽还是松开了,像是怕惊到她,然后换了副轻快一些的语调说,“地方在前面,一条小吃街,也是淮川一景了,托你的福,我也能年轻一下来看看年轻人的生活。”
江鹊笑了笑。
来淮川也有四五年了,但还从来都没有逛过这个大城市。
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只有周日回家,陈盼一个月只给她300块钱,省着点花,才只够吃饭,还要精打细算,更何谈出来闲逛?
江家是重男轻女,陈盼一个月给江鹊三百,却可以纵容江志杰拿了她的卡刷一台最新款手机,知道后也只是哭几句赚钱不容易。
江鹊觉得自己挺没力改变现实的——那会,也是外婆跟她说,你好好学习,考出去,考远一点,远离他们。
也是那个艰难的时候认识了佳思,佳思跟她不一样,她总是恹恹的,阮家的保姆每周都来送吃的用的,佳思拿回来就直接给江鹊。
每回想到佳思,心里就是一阵难受。
江鹊有点头疼,她是想去祭奠一下佳思,但是听说阮家闹了这么多天,她甚至不知道佳思有没有顺利下葬。
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到了地方,这条街附近有个大学,十点多了还是不少人。
尤其还都是年轻人,还有一些游客,来来往往,各类小馆子都灯火通明。
这个街其实并不算太长,江鹊看的眼花缭乱,尤其是一些吃的就搁在露天,夏天又热,进来之后只觉得被食物的香气和热气裹着。
在喧闹的市井中,江鹊越是觉得沈先生不属于这里,但是侧头看了一眼,他对这种地方好像也没有半分的嫌弃。
倒是路边上有几个女生,眼神和视线惊羡地落在他身上。
江鹊看了一眼两旁,都是什么炸鸡米粉煲仔饭之类的快餐,也有一些各地的特色,江鹊是没吃过,有时候看一眼店铺的环境,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一眼看沈先生身上的浅色衬衫,江鹊总觉得他跟这里格格不入。
又回想起他们刚离开的那地方,那女人随口一句荷花酥与国宴师傅,而现在,他陪她走在这烟火气息的市井小路上,青石的地板也并没有多干净,一角落里还有一些被人丢弃的垃圾。
江鹊有点不知所措,还有一种莫名从心底升腾起来的惶惑。
而刚才对于那一丝温暖的贪恋,让她多的,是羞耻。
江鹊和他沿着这条路从头走到尾,大概是因为心里敏感地想法,走到了出口,也没看着一家想吃的。
出口那外面是一个大广场,通着一条宽敞的路,对面就是高楼大厦,路南是烟火市井,小吃街与老旧小区,路北是纸醉金迷,金融区的玻璃大楼。
好像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融合的分外违和。
江鹊眨了眨眼睛,看到旁边有一家便利店,里面有在煮的关东煮。
“就……那个吧。”
沈清徽是跟她一起进来的,江鹊站在店里选了几串鱼丸放在纸杯里,回头看了一眼,沈先生从旁边的冷藏那里拿了一瓶枇杷汁。
“一起结了。”
“三十六。”
沈清徽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扫了个码,付完了钱,从便利店出来。
江鹊咬唇站在他身后,也不是没看到那个同龄收银员女孩想看又羞怯的目光。
外面这个广场很大,旁边有不少坐的地方,江鹊就跟在他身后,随他去了广场边上一处木椅旁坐着。
“在这坐会,等你吃完我们再回去。”
沈清徽就在她旁边,他探手拧开了枇杷汁的盖子,喝了一口。
广场上倒也还算热闹,这个点了,一个是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还没散了,几人在那指导动作,也有老人抱着孩子看。
另一边儿,有年轻人踩着滑板,飞一样地滑出去,然后腾空,滑板就在半空中翻了个圈儿,动作行云流水,几个穿短裤短裙的少男少女惊呼雀跃,看起来应当是跟江鹊差不多的年纪。
江鹊咬了一口鱼丸,默默看着那边
沈清徽看向她,明明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青春年华,江鹊却远远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快乐,在纸醉金迷与朽烂颓败的两重天里,她好像一个从没真正生活过一次的婴儿。
仍保留着最初的天真,还能看得到人性本善。
沈清徽捏着枇杷汁的瓶子,瓶壁上一小圈潮湿的雾气。
见江鹊视线还停留在那,沈清徽问了一句,“玩过吗?”
“没有。”江鹊摇摇头,咽下鱼丸,自己从小到大是连玩具都没有过的,更别谈什么喜好。
遥远的春新镇,大型商场都没有,那时江鹊的一方世界,就是外婆家的小院子,还有南山和北山。
南山上有桃林,有水库,一大片山上种了不少的蔬菜瓜果,外婆在那有一块园子,江鹊不上学的时候就跟着外婆去,外婆可舍不得让她干活,她就坐在桃树下面拨弄几本书。
北山上,起得早可以捡拾蘑菇,有那么几回外婆带她去过,然后在院子里晒干了可以拿出去卖。
所以在她十六岁随着父母进入淮川这个一线大城市的时候,她很久很久都不能适应。
沈清徽不是没看到她眼里的那点小羡慕。
“在这等我几分钟。”
沈清徽站起身来。
“好。”
江鹊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还是点点头。
她看着沈先生朝着那边的商场走去,只以为是他临时有什么要买。
视线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看到那边的少年站在滑板上,沿着一截没扶手的石梯,石梯是大理石光面,他翘着滑板,旁边的人给他加油。
少年吹了声口哨,翘起的滑板压下去,像一阵自由的风,然后腾空,滑板漂亮的落地,可人没那么幸运,踉跄几步,摔了一跤。
但那个少年没哭,反倒是大笑了出来,好像受伤都是快乐的。
江鹊捏着纸杯,很羡慕这样自由的少年——分明,她今年也才刚满20岁。
就在这一会,江鹊一抬起视线,就看到沈先生从商场里走出来,他依然是长身玉立,手上,却拎着一个崭新的滑板。
江鹊惊异到说不出话来。
沈清徽走到了她面前,将滑板放在地上,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来,试试。”
“我?”江鹊脸瞬间涨红发烫,回想那几个少年意气风发,各种夸张的动作,连带着刚才摔的那一跤,江鹊连连摆手,“我……我不会,不行不行……”
沈清徽不以为意,对她伸出一只手,“试试,我扶着你。”
“不行,我会摔倒的……”江鹊还是摇头,“我真的不会……”
沈清徽仍然是笑,眼神多了点鼓励,“我带着你,不会让你摔到。”
江鹊视线转一圈儿,那几个滑板少年已经在收拾东西要走了,另一边,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们也要收工回家。
只是这样短短的几分钟光景,广场安静了不少。
一声细碎响声。
十点半了,商场也要关门了。
他的眼神鼓励,江鹊终于多了一点点的勇气。
她握住了他递过来的手,小心踩在了滑板上,滑板晃动了一下,但他稳稳地扶着她。
江鹊额头上沁出来一层薄汗,风一吹凉凉的,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刚才心里的害怕和恐慌,好像在这一刻消失了大半——
并没有摔倒,也没有人嘲笑她,因为有沈先生扶着她。
广场上只有偶尔几个路人了,沈清徽松开她的手,让她保持平衡,试着自己滑一下。
江鹊鼓起勇气,想起刚才几个男孩子的动作,她试着滑了一下,滑板冲出去,风吹起了耳边的头发,她从来没有呼吸过这样的空气,热烈,汹涌,像高中时参加的运动会,跑起来,只能听到风声呼啸,什么烦心的事情都被通通抛在脑后。
——那个时候运动会也不是她主动报名的,是因为佳思报了接力,江鹊陪着她,然后被体育委员抓去替补800米了。
她一向是怯懦自卑的,什么都不敢轻易尝试,所以也不知道,这风有多自由,跑起来又有多用力,那种奔赴终点的渴望,她从来都不曾体会过。
因为觉得自己太平凡,太普通,所以连开始都没开始,就以为自己会失败。
滑板停下,江鹊没有摔倒。
她从滑板上下来,看到沈先生就站在不远处,似乎在对着她笑。
江鹊拎着滑板小跑回去,一颗心脏跳动的激烈,一滴汗水滑落进眼睛,江鹊胡乱擦了擦。
沈清徽方才折去广场边的小摊上买了一瓶水和一包纸巾。
沈清徽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小姑娘一张小脸,热的发红,一双眼睛,像被水洗过,澄澈透亮。
“歇会。”沈清徽让她在木椅上坐着。
江鹊点点头,胸膛起伏,喝了一口冰水,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鲜活起来。
偏头看了一眼,夜色下,江鹊的那些藏起的心思,就在潮湿的心里,万千涌动。
“江鹊,”沈清徽转过头看着她,几句话,在喉间百转千回。
沈清徽其实也没喝多少酒,只是饭桌上实在推诿不开的时候,也只喝了半杯。
他从来没有过酒后失态或者冲动的时候,只是在这无人的片刻,沈清徽忽然再不想回到枯寂如死水的生活,其实在某种层面上,他也是一个退缩的、太容易杯弓蛇影的人。
江鹊静静坐在他身边,等着他继续说。
“我希望你做一个勇敢自由的女孩,永远不怕失败,但是在我身边,你不勇敢也没什么,”沈清徽的声音像今天的晚风一样温柔,“我也希望你永远快乐。”
江鹊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是落在她的脸上。
夜风很静,偶尔吹动树叶与杂草。
沈清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慢,却像一种坚定的承诺。
“江鹊,我不会让这个世界弄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