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徽沉默了片刻——不是犹豫,而是在思考着,自己突然出现,江鹊会不会觉得很意外。
还有——怎么才能尽快出现在她面前呢。
程黎其实不太赞成,说春新镇那边真的有点落后,怕是去了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
后面又说,下了高铁还要在路上折腾好几个小时,起码要半天。
程黎不该多管闲事,但也想劝一劝他,“沈先生,您也知道最近沈家不太平,且不说频繁开会,还有沈老爷最近的情况也不太好……于情于理,您都应该多去看看。”
“……”
“沈先生?”程黎半天没听到那边人说话,以为多少能听进去几句,他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我开车过去吧,”沈清徽懒得跟他多扯,“公司那边随便,你顶着吧。”
“可是沈老爷……”
“要是需要出席葬礼,你提前一天给我打电话。”
“……”
程黎惊呆了,“沈先生,您不怕这样……”
“能怎样?”沈清徽轻嗤一声,毫不在意。
程黎静默,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只知道沈先生从不在意沈家的事情,没想到淡薄成这样。
程黎不知道,于情于理,对沈清徽来说,江鹊的事情都是在首位。
至少这是唯一一个待他真切的人,小姑娘年纪不大,但却对他足够真心。
沈清徽晃了晃茶杯,茶凉了。
空的从来都不是房子——
江鹊睡着的时候,别墅里仍然空空荡荡,可他至少在醒来的片刻可以看到她在身旁。
有时她在楼下看稿子,好久听不到声音,他下了楼,至少能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看的入迷。
厨房里购置的蔬菜水果、花瓶里在蔫掉的花、空荡的花园,才让他愈发觉得空荡。
沈清徽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冲动时刻,昨夜断续没有睡好,并不是因为被过去纠缠着,而是因为明确的思念。
才是晚上八点半。
沈清徽给周彦打了个电话,托他来照顾着鸟和院子里的花。
“你干嘛去?”周彦正好要下班。
“人生大事。”沈清徽言简意赅,把别墅的密码告诉他。
周彦打趣,“你不怕我看上什么拿什么?”
“随便拿。”他唯一重要的人在春新镇。
周彦愣住,还不等启口,沈清徽抓了车钥匙,“走了。”
“……行。”
江鹊一晚没太睡好。
她拨了村长给的号码,心中酝酿着语言。
结果接电话的并不是传说里的大舅,而是一个职员——电话是某国企的办公室。
江鹊说了名字,是村长告诉她的。
那边的人沉吟了片刻,“许科长已经下班了。您哪位?”
“那您有他的私人号码吗?”
“这个不方便给,您可以明天早上八点后再打,到时候我给您转接。”
“好。”
虽然是没有什么实质性回复,江鹊已经很满足了。
同样,江鹊又给了二舅打了电话,仍然不是本人接的,接电话的是二舅店里——
说许总在外地开会,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江鹊明白过来,这两个未曾谋面的舅舅,是真的生活很好,江鹊不能确定,他们又是否会为外婆尽到他们的责任。
至少江鹊在外婆身边的那些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
江鹊这一夜睡的不太安宁,她在外婆的床边趴着,时不时醒来看看,外婆还在睡,手心终于有了点温热。
早上才四点多,江鹊起来洗漱了一下,村里人起床都很早,江鹊今天只是想去医院取个单子,要是后续有什么问题再去麻烦村长,不然带着外婆跑一趟也是折腾。
所以江鹊早早地做了饭,等五点的时候嘱托邻居家婶婶多看一眼,自己上午就回来。
婶婶答应。
江鹊还要从村里走到镇上,赶第一趟市镇公交到市里。
早上五点,天色将亮。
山上的风还是冷,尤其两旁都是庄稼地,风一吹更冷了。
江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竟然是沈先生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醒了看下手机。】
窄窄的一条路,风吹着玉米地的叶子哗啦啦响。
江鹊几乎有些控制不住的冲动,忽然给他拨过去一通电话。
“没睡还是醒了?”
他的声音在这点昏暗的晨光里好静谧,有种别样的温柔的安抚力。
似乎有点讶异,他又问,“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您怎么还没睡?”江鹊听到他的声音,委屈和酸涩就在胸膛里泛滥,她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佯装平静的跟他说话。
“江鹊。”
其实有很多梗在喉间。
沈清徽站在春新镇的桥上,昏暗的晨光弥漫着雾气,他倚靠在车边,眼神看着远处。
好静谧,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知道是春新镇,不知道下面还有四个村庄。
贸然出现,是否会让她紧张?
是否是他太过冲动?
沈清徽有很多话在喉间百转千回。
最后他低声问了一句,“有没有想我?”
江鹊走在无人的路上,两旁的风拂面,委屈又开始不争气,只有一点风声,眼泪蓄在眼眶里,还要强忍着,“想。”
“……”
“可是还不能回去见您。”她又低声说了一句。
声音弥散在清晨的潮湿的雾气里。
沈清徽笑了一声,某些问题有了答案,他抬眼看着远处。
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在桥的那头,风有点大,她的头发被吹起来。
“抬头,看前面。”
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好像很远,又浸染着熟悉的温柔。
江鹊抬起头,桥的另一端,停着一辆熟悉的越野车,身姿优越的男人依靠在车旁,他衬衫的袖子半挽,露着一截手腕,他拿着手机,温柔的目光好像浸透了这这漫长的时光。
一点点地,像春风,吹过她这干涸贫瘠的二十年。
看到她的那个瞬间,他的眼神终于带了一丝笑意,浅浅的笑容在唇边,好安静,周围是打烊的破旧建筑,他是独有一片温柔的岛,清矜斯文的气质,丝毫不减半分。
江鹊呆愣了半秒,朝着他跑过去。
扑进他的怀里,还觉得像大梦一场,她的指尖紧紧地攥着他的衬衫,因为好用力,指尖有些泛白。
沈清徽稳稳地抱着她,她的鼻尖蹭过脖颈,微凉的肌肤,温热的呼吸。
沈清徽揽着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发顶。
“所以我来找你了。”
声线好低,疲倦里难掩的爱意。
——你不能回到我身边,我就来找你。
哪怕是八百公里的路途,哪怕是一夜不眠。
“您怎么来了……”江鹊的眼泪终于绷不住了,在看到他的瞬间,所有的坚强都瓦解溃散,她把脸埋在他衬衫的胸口,很快咽湿一小片。
抬起头,他是真的一夜未眠,眼底有些淡淡的疲倦,可看向她的眼神,仍然是那样宠爱。
江鹊更想哭,抱着他好一会都没松手。
“我陪你一起,江鹊不会是自己一个人。”
沈清徽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头端详着她,其实也不过是两天没见,总觉得江鹊好像没有休息好,他捏着她的下巴看,眼里有心疼。
江鹊不敢再哭,沈清徽用温热的指腹擦去她的眼泪,没有松开手,他低声问,“这么一大早出来做什么?”
“去医院拿单子。”江鹊瓮声瓮气,脸埋在他胸口又抬起来。
真的好难说这样的心情,看到他开车过来,不难想,他从淮川开了一夜车到这,到遥远的春新镇。
江鹊好心疼,这一定是一夜不眠,甚至算下时间,是他从昨晚他挂了那通电话就开车过来。
往后看看,镇上连个像样的宾馆都没有。
“沈先生,您先休息一会吧。”
江鹊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后面的一家招待所——只能叫招待所,只有镇上的领导来视察工作才会住在这。
招待所比旁边那些小旅店,至少干净一些,至少是标间。
沈清徽没有拒绝,看到她的时候,心才终于落定一些,那些困倦才终于有一丝苏醒的迹象。
“好。”
他慢声答应。
江鹊拉着他,不想让他在车里将就,她敲了敲招待所的窗户。
也不知道是这个时间太早,还是平日没多少人住旅店,里面好一会才有了点动静,老板穿着背心和拖鞋来开窗户。
“一间房。”
老板说的是岱省的方言,江鹊跟他沟通了一下,然后想拿手机付款,但是老板比划了一下,说这里还没流行扫码付账。
沈清徽听不太懂他们说了什么,但大致能看出些什么。
先前为了以防万一,他带了些现金。
沈清徽拿出钱夹,抽出几张纸币递过去。
老板狐疑看了一眼,递钱的手看上去就养尊处优,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腕上一只腕表,老板恐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态度稍好了一些,开的房间也算是好的一间——
但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旅店就三层楼,木质的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一间间的房间,像八十年代。
江鹊拿着钥匙,跟他去找房间。
房间也就□□平,一张大床,铺着算是干净白色床品,旁边的台灯也老旧。
有一扇窗,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
也有卫生间——也很老旧就是了。
江鹊觉得他在这样的地方好屈尊,环境真的算不上多好。
“你原本,是准备怎么去医院?”
他没有任何的不适,将薄衬衫脱了,里面还有一件算是舒适的棉质t恤。
“是想坐公交,过去要三四个小时。”因为公交还要绕道别的镇子上,很费时间。
“睡一会,等会我送你去。”
沈清徽看她脸色苍白,对她伸了只手。
“沈先生,您先睡吧,一夜都没休息了……”
江鹊摇摇头,顺从地往他那边走了走,沈清徽坐在床上,将她抱在身边。
以前见身边人谈恋爱,总觉得这样好黏腻,可真到了他这儿,他是恨不得能有多些的时间在她身边。
安静的房间,老旧的风扇和台灯,镀上一层灰霭的光。
他只是静静地把她抱在怀里。
“我睡三个小时,八点的时候你叫我,我开车带你去医院。”
“三个小时?可您……”
“没事,白天的时候我休息了几小时,”沈清徽的声线厮摩过耳畔,他将她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你也休息一会,开车去市立医院很近的。”
江鹊咬唇,很心疼,很不舍。
周围太安静了,这样的安静好容易把情绪放大。
江鹊觉得自己心口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在一寸寸凹陷,像雨后潮湿的蘑菇,在地上化作了一团泥泞。
很酸涩,很想哭。
她抬起头看着他,昏暗的房间里,沈清徽的面部轮廓格外的利落,一双眼睛深邃,江鹊看他的眼神,藏着好多情绪。
感动、迷茫、脆弱。
细细看,才发现,他眼角有了一丝很浅淡很浅淡的痕迹,左眼角下的泪痣很清晰。
他弯眸笑了笑,那丝不易察觉的痕迹弯起来——笑起来,仍然很好看。
他三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没有过这样冲动却坚定的时刻。
江鹊低声问他,“怎么会突然想来这?这里那么远……旧10光zl还这样不方便。”
沈清徽抱着她,依靠在床头。
“再远,都是你在这,”沈清徽声音也好低,像迷蒙晨雾里丝丝缕缕的春雨,“你都想我了,隔着屏幕说一句我也是多没意思,你不回来,我总要来找你的。”
说出来,有几分哄她的味道。
江鹊眼眶酸的更厉害,往他怀里缩了缩。
沈清徽轻拍着她的后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遇见我之后,流这么多眼泪,让我以为我是千里迢迢来惹你哭的,我有点自责。”
江鹊摇摇头,眼泪擦在他的胸前,又吸吸鼻子止住了。
“我不哭了。”
“睡一会,三小时后我送你过去。”
“好,”江鹊小声应,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合上眼睛,她皱了皱鼻子,“沈先生。”
“嗯?”他合着眼睛。
好多话都在喉咙里,但江鹊不想再打扰他休息,怕说出来的话止不住。
于是小心地拿起他的手,覆在左胸口前。
一下又一下,她的心跳很清晰。
“你在我心里。”她很轻的说了一句。
“好。”
沈清徽低头,吻上她的额心,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慰藉她漂泊很久的灵魂。
——也是在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心忽然落定。
其实来的时候有想过,要是让她紧张,他只会来远远地见她一面,第二天再折返回去。
他也不曾想过,哪怕没有刻意的想念,想念也入孔不入,进入他的梦,闯进他的心,一点都关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