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1】
沈明懿初次见到江鹊那天算不上太愉快。
他刚从家里跟沈睿言吵了一架——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吵架,因为永远都是沈睿言冷漠地命令他做什么,目的一定是讨沈邺成的欢心。
他倒是想吵,闷着一肚子火气,但沈睿言也从来不跟他多说什么,事情谈完送客。
今天也是他倔脾气上来了,沈睿言大概是工作不顺,一个水杯砸过来,碎在他身后的墙上,玻璃片擦过他的脸,秘书匆忙地给他找了个创可贴,沈明懿接都没接。
沈睿言冷哼一声去开会了。
沈明懿也不是那吃委屈的主,趁着沈睿言走,他抓起他桌上的文件,一把火点了扔在地上,火烧了个精光,秘书惊惧,他一个眼神扫过去,谁也不敢多说话。
沈明懿从沈睿言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淮川又下了一场小雨,马路上车来车往,却又没来由地显得寂静。
宋泽贤给他打了个电话,喊他过来。
电话那端是喧闹的声音,沈明懿拦了一辆车,他无端烦躁。
尤其是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司机正在跟女友打电话,在他进来的那个瞬间才挂断。
沈明懿说了位置后就一言不发。
司机找了几个话题,见他一声不吭,便也沉默下来。
等红灯的时候,司机大概也觉得压抑,就落了车窗。
淮川的夏天总是连绵不断下小雨,停停下下,反复如此,空气都潮湿起来,路边的摊贩又重新营业,也恰好是路过一所学校,那出来的学生都差不多跟他一样的年纪。
可他清晰地明白他们不一样。
沈明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司机想提醒,但从前视镜里看他脸色不太好,动了动唇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到了地方,沈明懿下车,门口的保安和大厅里的经理都要恭恭敬敬地对他弯腰点头,喊他一声“沈少爷”。
沈明懿冷着脸摁了电梯。
也是在关门的那一刹那,他无意看见经理的脸色夸下来。
关于一些非议,沈明懿听多了,诸如什么——
“不学无术的混子”、“顶着个沈姓的垃圾”、“谁不知道沈明懿没爹妈管啊,就是仗着沈家为所欲为”、“等沈老爷死了,沈明懿就是丧家犬”……
起初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他确实也仗着这个姓为所欲为,他打架下手狠,又有沈家兜着,所以也没几个人真敢惹他。
这也是沈明懿的世界法则:别人惹他他千倍奉还。
沈明懿推门到了包间,里面乱哄哄的,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狼狈,他扫了一圈,兴趣缺缺,但是看到角落里一个女孩,年纪不大,头发扎着,身上也是有些松垮的校服。
沈明懿没在学校待过几天,沈睿言已经给他做好了计划。
他心里始终有那么一小片地方,像是他的自留地,他在暗处寂静地羡慕别人的十八岁。
几个混混样的人凑在那个女孩身边,时而放声大笑,说一些难听的笑话。
沈明懿走过去,让其中一个滚开,自己往那一坐。
几个人都不敢惹他,自觉挪到了另一边去。
沈明懿倒了一杯酒,也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女孩。
“谢谢你。”
她小声说了一句。
沈明懿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视线看了一眼。
角落里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缩在沙发的一角,一张小脸干瘦,更衬得那双杏眼很大,她眼底写满了害怕和一点感激,眼神也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沈明懿嗤笑一声,只当自己听错了。
还没人跟他说过这三个字。
包间里喧闹,宋泽贤过来跟他说了句话,沈明懿也敷衍。
“你脸上怎么弄的?”
“没怎么。”
“哎哟,咱们这也没创可贴,我让人去给你买一个。”
宋泽贤扫了一圈,看了看躲在角落里的女孩,吊儿郎当命令,“去买个创可贴。”
江鹊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像惊慌失措。
“贤哥,他不会跑了吧?”
有人问了一句。
“敢跑,”宋泽贤大笑,“敢跑一个她试试。”
江鹊抿紧了唇。
宋泽贤抬眼笑问,“江鹊,敢吗?”
她飞快地摇头,一截手有些发抖。
宋泽贤摆了摆手让她去。
周围闹哄哄的,江鹊从包间里挤出来,余光里看到了点头哈腰的江志杰,他费力讨好那波人,模样卑微又可笑。
周围都是闹市区,很繁华,下过一场雨,路面上潮湿,泛着一些水光。
江鹊其实挺惧怕这样潮湿的马路,也不敢走太偏远的地方,只看到远处有一个便利店,她小跑着过去,买了一盒便利贴。
沈明懿在包间里越呆越烦,索性从包间里出来,他乘了电梯下来,随意地拖了把椅子坐在巴黎皇宫的门口。
保安也不敢劝他。
他常常这样坐在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里,随意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小跑着过来。
江鹊看到他了。
只是那时江鹊也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是沈明懿。
所以她在他面前站定,然后把袋子递给他。
沈明懿愣了一下,袋子里有一小瓶碘伏,一包棉签,一盒创可贴。
江鹊那时以为他也是被人赶出来的,她只知道宋泽贤那些人伪善得很,前一秒还对江志杰笑眯眯地,后一秒一脚踹过来。
“你也……被他们打了吗?”
江鹊小心翼翼地问他,指了指他脸上的伤,声音很小,看起来有些局促。
沈明懿没接,江鹊又递过来。
她又好声提醒,“你处理一下吧。”
沈明懿接过来,手有些僵硬,他抬起视线看她,也就在视线相撞的那一刹那,江鹊低下头去,怯懦又敏感。
沈明懿想问的话咽回去,原本他可以干坐在这,但江鹊好像也不太想上楼去,就站在他旁边。
他平时打架那么多回,也没人跟他说这么一句。
平平无奇的谢谢,和这一句话,让他心里有了这么片刻的停顿。
“我……可以报警吗?”
江鹊站在他身边,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她抬眼看了一圈,附近不远处就有一个治安岗亭,“你要去吗?”
这种话沈明懿不是没听过,听多了也并没有什么用,也就麻了。
这一群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背后又多少有点关系,来了也是怕麻烦,加上年纪都不大,来了也是被领回去劝导。
有什么用呢。
“别做梦了,”沈明懿懒得说,“你以为是第一次出这种事?”
江鹊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周围车来车往,显得格外静谧。
她的世界还很干净,非黑即白。
“可是……”
她嗫嚅了一下,还想说什么,沈明懿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害怕他的眼神,她又不说话了。
沈明懿有种古怪的感觉,也有那么一瞬间,他思考了几秒——他眼神很凶么?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江鹊小声跟他说了一句,说先上去了。
沈明懿回头看了一眼,当时还嗤笑了一下,这么单纯一人,还真是少见。
沈明懿在楼下坐了一会,直到天上又开始飘雨,他才转身回去。
也就是这没多一会,楼上又闹了起来,几个喝醉的人围着那个女孩,吹着轻佻的口哨。
江鹊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双眼睛无助可怜。
沈明懿从来不管闲事,往那边扫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看到江鹊的眼神里突然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沈明懿的生命里从来都没有希望这样的词——他的生活更像一潭暗无天日的泥沼,一丁点阳光都不能窥见,至少这十八年里,从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爱过他,或者单纯的对他好。
他对亲情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后来干脆将这两个字从自己的人生词典里剔除出去。
也是这样的一个片刻,沈明懿想到了年幼时的自己,他无端烦躁,一脚踹过去,“滚开。”
那几人大概是喝酒壮胆,嘴里骂骂咧咧,“你谁啊……沈明懿?
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明懿眼神阴冷,攥住那人的领子就踹过去。
宋泽贤赶忙过来拉架,但几个人也拉不住沈明懿,一时间一片混乱。
到最后不知道谁把经理喊来了,房间里狼藉一片。
沈明懿今天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发泄出来舒服多了,那几个醉酒的被拉走,身上脸上淤紫了不少,沈明懿也没好到哪去,嘴角泛疼。
他随手从茶几上开了一罐易拉罐啤酒,灌下去后,胃里灼烧似的刺痛。
“你……你手破了。”
他这才注意到,江鹊躲在后面,怯生生地看着他。
江鹊很怕这样的场面,躲在那一动不敢动,手甚至都有点僵硬。
沈明懿看出了她的害怕,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砂糖橘朝她扔过去。
江鹊愣愣的,也不敢接,那个橘子砸在了她身上,又滚到了地上。
沈明懿忽然被这反应逗笑了,他笑出声,“你叫什么?”
“江……江鹊。”
“江鹊,”沈明懿读了一遍,“哪个que?
缺心眼的缺?”
“……喜鹊的鹊。”
“喜鹊?
斑鸠吧?”
沈明懿又扔过去一个橘子。
江鹊还是愣愣的,不知道怎么接话茬,那个橘子落在了她的腿上,她伸手接住。
包间里只亮着墙壁里的灯带,他看起来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像自己班上的男同学,总爱开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
她又指了指他的手,“你的手流血了。”
沈明懿缩了缩手,“没事,你回家吧。”
“我……我能走了吗?”
江鹊又小心问了一句,好像被吓到的余韵,生怕外面有人堵她。
沈明懿短暂思考了几秒,那些人的确像阴沟里的恶犬,追着人咬。
“从后门走。”
沈明懿说。
江鹊一脸茫然。
沈明懿剥了个橘子,酸的不行,他吐在垃圾桶里站起来,江鹊还呆呆地坐在那。
“跟上啊。”
江鹊犹豫了几秒,慢慢跟在他的身后。
有过往的侍应生都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沈少爷”。
他爱答不理。
江鹊有听到那些人叫他“沈明懿”,那时她还不知道沈明懿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存在,只是在她眼里,他是一个跟自己班上的男同学别无二致的少年。
其实这里没有后门,只有一堵矮墙,下面垫了几块石头。
沈明懿个子很高,一条运动短裤,一件白t恤,上面沾了点污渍,可能是刚才打架的时候打翻了什么液体,一小块湿掉的t恤贴在腹部,隐约看到一些腹肌的线条。
他姿势利落地踩着石头翻上去,一看就不是头一回。
然后他坐在那矮墙上,对着她伸出一只手。
“上来。”
江鹊看着这面矮墙,心里有些害怕。
沈明懿不耐烦,晃了晃手,“上来,就这么点距离,摔不死你。”
他语气算不上好,江鹊还是被吓了一跳,她走过去,踩着石头,沈明懿拉住她的手,往上一带。
她的校服“刺啦”一声,大概是被墙上突起的砖石刮了一下。
江鹊立刻反手摸了摸,只是勾开了一道小口子。
沈明懿也没当回事,撑着墙跳下去。
下面果然不高,也就半米,是一个绿化带。
江鹊也跟着跳下来。
沈明懿双手插兜站在绿化带,扬了扬下巴,“对面有个公交站。”
“谢谢你,”江鹊松了口气,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他的手,“你的手……记得处理。”
沈明懿的表情也愣滞住,他站在马路上,这里的灯光明亮,他看着那抹身影往前跑,跑到了公交车站。
一辆公交停下,她上去了,坐在后面。
然后往外看了一眼,大概是对着他挥了挥手。
沈明懿无意识笑了笑。
挺好。
【2】
沈明懿没太当回事,只当做是萍水相逢一场。
再下一回,是听见宋泽贤几个人在瞎聊,只听到一个“江志杰”。
大概是“江”这个字戳到了他的神经,在宋泽贤几个人说上门堵人的时候,他鬼使神差也去了。
宋泽贤还挺惊讶,“你怎么有空了?”
“关你屁事。”
沈明懿从烟盒里摸了根烟,点了抽了,辛辣的味道让他有一点清醒。
要是再见到她,他该说什么?
但这一面也不算太愉快。
宋泽贤带了几个人开车到地方,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墙皮斑驳,还有着八九十年代的那种吊灯。
昏黄的光映着楼道外面堆积的一些废旧物品。
沈明懿下车后,倚靠着车边站着。
这里太小了,也太安静,二楼的窗户没关,醉醺醺的谩骂声传出来,紧接着像是在打人,噼里啪啦地扔东西。
混着一点带着方言的骂人声。
“怎么回事?”
有人问了一句。
“嗐,江志杰他爸又发疯了呗,”宋泽贤吊儿郎当没当回事,“江志杰被封远弘骗了,欠了高利贷,他爹是个包工头,签了个开工合同,听说是没到日子,被人整了,江志杰那个妹妹也是可怜,都几几年了,还重男轻女,偏着江志杰那个废物,估计打女儿撒气。”
沈明懿听见了,一句话没说。
几个人也就当笑话说了听,嬉嬉笑笑的,没人当回事。
楼上传来一道关门声。
紧接着,有人下楼。
沈明懿抬眼看,只看到江鹊拎着一袋垃圾下来,穿了一件短袖和短裤,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有些隐约的斑驳青痕。
她没有哭,抿着唇一言不发,夜风吹着她的衣服,整个人又瘦又可怜。
“喂,站住,”宋泽贤那边几人叫住她。
她的脚步停下,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我不知道。”
“三天后再还不上,你们家都小心点。”
几个人凶神恶煞,吓得江鹊脸色发白,她的反应惹笑了那几人。
“欠了多少?”
沈明懿偏头问宋泽贤。
“忘了,几百万吧,我得回去看看。”
宋泽贤笑着说,“你怎么回事啊?”
他们几个人厮混在一起,可沈明懿从来不插手他放贷的事,只是他们宋家傍着沈家,宋泽贤的爸爸宋烨常说让他跟沈明懿打好关系,沈家老爷子偏心这个孙子。
“让你他妈去扔个垃圾,你死楼下了?”
楼上传来了叫骂声,紧接着是咣当摔门声,江振达喝了点酒,光着上半身,手里拿着一个晾衣架就冲下来,江振达没见过他们几个人,还不知道是谁。
他扯着江鹊的衣服后颈拽着她上楼,嘴里骂着几句晦气。
江鹊也不哭不闹,被人拖上去。
宋泽贤几个人到底也是年轻,平日里也娇生惯养,看着这一幕,倒也有点面面相觑。
“江志杰还不上?”
沈明懿又问了一句。
“肯定啊,几百万又不是小钱,江志杰也没正当工作,这一家人挺可怜,他妈在超市上班吧。”
宋泽贤的背调做的清楚。
他们放贷的都这样,把人家家底打探清楚。
这种人家其实根本不能借给他们钱,但是是封远弘打点的,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封远弘,封远弘就像往死里整他们。
“这钱你急着收?”
“肯定不急,咱放贷的,还能缺了钱不成?”
宋泽贤开心笑着说。
沈明懿一句话没说,似乎也在犹豫。
等了一会,宋泽贤几个人商量着去哪吃饭,沈明懿敷衍推脱,让他们先走。
这破旧的小区里太安静了,他站在楼下,一会又听到江振达骂人,什么东西打在人身上,听着就让人心烦意乱。
没一会江鹊又下来了,周围太安静了,她一眼看见了站在楼下的他,视线闪躲了下,勉勉强强对他挤出来一点笑。
“真丑,”沈明懿跟上去。
江鹊不说话,“你……吃饭了吗?”
像没话找话。
“没。”
沈明懿问,“你常挨打?”
“那你……记得吃饭,我去买份小笼包。”
江鹊答非所问,往前面一个小馆子那里跑去。
沈明懿站在原地看着她,也是这边才亮堂了一些,他看见了她的大腿上,有些痕迹已经斑驳了,淡紫色的,淤青色的。
她不哭,也不说疼,说的第一句话还是问他吃饭了没。
沈明懿其实知道这只是她没话找话的随口一问,可也不知道怎么,心口被人掐了一下似的。
这么单纯一个小姑娘,生活比他的还水深火热。
沈明懿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好人,但也在这会,心里憋闷的喘不上气。
沈明懿鬼使神差打了王警官的电话,王警官才下班,离这不远,
王警官赶过来,沈明懿扬扬下巴,“家暴你们管么?”
王警官往楼上一看,神色犹豫。
“怎么?”
“江家吧?”
王警官说,“那家的丫头报警好几回了,打她的人是她爸,家务事,我们不好管,顶多训几句……但也没什么用,过几天该打还是打。”
沈明懿不说话了,“麻烦你了。”
“没事。”
王警官愣愣的,也不知道沈明懿在想什么。
沈明懿打了辆车,想了半天也没地方去,就让司机围着市区兜圈。
最后给宋泽贤打了个电话。
“让她上我那去,”沈明懿冷漠地说,“急用钱从我账上划,”
“卧槽什么情况?”
宋泽贤还在外面吃饭,八竿子打不到头脑。
“江鹊。”
沈明懿言简意赅,而后直接挂了电话。
“您有地方去吗?
这儿……咱都兜三圈了。”
司机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沈明懿报了个地址,司机“好嘞“,然后调转方向。
沈明懿说的地址是沈家老宅。
沈家坐落在淮川的一处半山上,沈邺成这人年纪越大,越信风水那一套,所以斥巨资买了一块地,在这建了几栋别墅,错落有致,绿化做的极好。
但也是因为树多高大,晚上显得阴冷僻静。
沈明懿的别墅在最后面一栋,其实也是最偏远的一栋。
有时候沈明懿也觉得很可笑,旁人都看到沈邺成对他好,说他是沈邺成最疼爱的唯一的孙子。
可这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沈邺成也只会在有人的时候对他和善,平日里对他根本不管不问。
以前他真是以为沈邺成疼爱自己,结果在没人的时候,他根本见不到沈邺成,老宅的佣人就看笑话,阴阳怪气,说他像唐吉玲一样,真把自己当回事?
沈睿言更是如此,沈明懿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出生,都是为了讨沈邺成的欢心。
而他的身份又是这样尴尬,唐吉玲在沈家没什么地位,虽然以沈夫人自居,但他也听人说了,沈夫人是庄家地产的庄景月,唐吉玲只是个保姆,一夜孽缘生下了沈睿言。
他住在这,更像是被捆绑在这里。
沈明懿推开门回来,别墅里空荡,啤酒罐和烟头扔了一地。
保姆也只是老宅里里的,每天来给他送个饭,还经常不按时,沈明懿也懒得回来吃,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管他。
沈明懿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手机在响,宋泽贤说人给他送来了,在门口呢,他们的饭局还没结束,就先溜了。
沈明懿“嗯”一声,嗯完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走到别墅门口拉开门。
果然。
江鹊缩在外面,才下过一场雨,外面潮湿的厉害。
她还是穿着刚才的短袖和短裤,像一只流浪狗。
沈明懿面无表情拉开门,“做饭会吗?”
江鹊茫然,然后点头,犹豫了好一会,说,“可我……我还要上学。”
“说不让你去了么?”
沈明懿往里走,“做饭,扫地,你上你的学。”
江鹊呆呆愣愣地站在门口,没往里面进。
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很多情绪都来不及消化,是宋泽贤带着人来家里,几个人喝了酒,趾高气扬说让江鹊走,钱可以缓缓。
江志杰一愣,然后答应的不假思索。
江鹊说,她还要上学。
陈盼就骂她,你怎么这么自私?
你哥哥欠了钱是大事,你学什么时候不能上?
她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好像只因为他们是父母,所以她的未来也是可以被他们随意地支配。
一家四口人,三个人把她往外推。
沈明懿的态度真的不算好,但竟然也让江鹊对他有了一点点的感激。
她又问了一遍,“我可以上学去是吗?”
“我说不行了么?”
沈明懿拧眉,“你白天别在家烦我,把饭做好你爱去哪去哪。”
“我……我明年就高考了,等我高考后我……”
“我管你高考不高考。”
沈明懿无端烦躁,命令似的说,“我还没吃饭。”
“……好。”
有时候命运很机缘巧合,沈明懿在这年闯进江鹊的生活里。
他用他的方式,为她遮下了十八岁的大雨,可他不懂什么是爱,不懂怎样表达人生中里的第一次好感。
他是无畏的沈明懿,也是怯懦十八岁少年。
江鹊做事情很麻利,她把客厅收拾好,炒了两道菜,然后收拾出来一个杂物间,跟他说他在这里写作业。
沈明懿说随便你。
这样的日子也是一种诡异地和谐。
直到后来有一天,宋泽贤手里的钱倒不过来,想起来沈明懿说的,从他账上划。
沈明懿没太当回事,宋泽贤直接划了一笔钱。
也是划走不久,沈睿言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滚到办公室来。
沈明懿刚打完台球,想跟他呛,但才骂了一句脏话,沈睿言直接挂断。
“他妈的。”
沈明懿一脚踹在桌子上泻火,抓了手机打车过去。
他一直觉得沈家人都很伪善,在外人面前道貌岸然客客气气,私下呢?
沈睿言把一沓账单砸在他脸上,“你这个败家子,下午划了这么多钱干什么了?
!你不知道公司……”
“公司账务有问题是因为你就是个废物,”沈明懿被惹恼,腾的一下站起来,抓着他桌上的文件摔到他身上,“天生不是这块料,非要装逼,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你就是败家子!”
沈睿言火气也窜上来,抬手想打他,沈明懿却截住了他的手。
他很久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儿子,从一个婴儿,到五六岁,再到现在,身高已经窜到了一米八五。
少年的身体坚硬结实,身形修长,像抽条的树。
沈睿言也从没怎么好好看过沈明懿长什么样子,细看,却觉得有一点点陌生。
沈明懿的生母与他只有一夜之缘,长相很漂亮,学历也不错。
沈家的基因都很好,沈明懿的轮廓立体分明,一双眼睛看人时很冷漠,眼型很好看,深邃的双眼皮,鼻梁高挺。
就在沈睿言晃神这一刹那,沈明懿把他往后一推,眼神发狠地说。
“我配合你在沈邺成面前演戏,你也少他妈管我的事情,”沈明懿冷冷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巴黎皇宫当什么地方,你洗的钱还少?”
他平时什么都不在乎,可也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沈家就是一栋外表光鲜亮丽的大楼,无数人想进来,可里面的人才知道光鲜背后是多么肮脏龌龊。
可这里也有一张无形的网,有金钱的诱惑,总会让人贪婪渴望。
而沈明懿,就像沈睿言放下的诱饵,有价值么,就可以钓到更多的金钱,没有么,少了他沈明懿也没所谓。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大概就是某一次偷听到了沈邺成的电话。
也是那一回,他对亲情的渴望和希望早就死透了。
沈明懿从沈睿言的办公室离开,沈睿言强压火气,从桌上拿起了台灯就扔过去,砸在了沈明懿后背上。
沈明懿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是下午三点多,艳阳高照,天空一片晴朗。
沈明懿的手机上不少信息,三三两两的人约他去喝酒打球。
沈明懿的生活是一潭死水,他活在无形的笼子里,这些喧闹热闹,更像是一种麻痹。
沈明懿一条消息都没回,沿着马路走,前面不远处是一所高中。
淮川中学。
沈明懿见过这个名字,还是在江鹊的作业本上看到的。
他鬼使神差走过去,门卫大爷看他这年纪,还以为是学校的学生,让他签名做登记才能进去。
沈明懿随便签了个假名字。
下午三点多,高中都在上课,学校里好安静,路过一个教学楼,从窗户里看到里面正在上课的老师和学生。
学生们昏昏欲睡,课桌上摞着那么多的书。
沈明懿最讨厌看书,可也在这会有那么一点点羡慕他们,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羡慕。
他回想了一下,他上回去学校还是几年前的事了。
后来上的都是私立学校,再后来他因为打架被劝退,沈睿言给他找了私人教师,他听的也不认真。
后来沈睿言也懒得管,他好像过上了以前最让学生时代羡慕的生活,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生活多难熬。
沈明懿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的操场,铁栏杆,外面种着好多柳树。
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已经解散了。
男生就在那里打球,几个女生坐在操场的旁边背单词。
沈明懿一眼看到了江鹊。
她和另一个女孩子坐在树荫下,夏天的校服是干净的白衬衫与黑裤子。
江鹊的头发都扎了起来,露出的一张小脸很白皙,一本课本放在她的膝盖上,她认认真真背书,斑驳的树影晃在她的鼻梁下。
旁边的女孩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江鹊笑了起来。
这是这么久以来,沈明懿第一次看到江鹊笑起来的样子。
干干净净的,眼里盈盈笑意,很干净纯粹,让他没来由地看了好一会。
篮球忽然滚过来,滚到了江鹊的脚边。
几个男生起哄,有一个个子高的男生腼腆地朝江鹊走过去,江鹊也有点不好意思,跟他说没关系。
沈明懿站在栏杆外看着,好像无意里闯进了另一片世界。
江鹊跟同学说话时客客气气,一样脸上带着笑意。
沈明懿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他不想被她当作甲乙丙丁,不想当她世界里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