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小雨开始变得稀疏,暧昧不明的云层也渐渐散开,天边隐有霁色。
马车行过承天门大街,正好儿遇上散朝的文武官员三三俩俩相伴而行,回到各自的衙署。
车速很缓,轻风撩起车帘,也带进来一些朝臣们语音不明的议论声。
在不苟言笑的管事姑姑面前,陶满满正襟危坐,腰背挺直,宛若初入校门的小学生,同时耳朵却高高竖起,极力去探听外界的响动。
奈何距离所限,都是徒劳。
不过朝会辰时起,惯常到巳时结束,今日却比以往晚了近半个时辰,是在商议甚大事不成?
陶满满喜滋滋的猜想,会不会是朝堂上在为如何处置秦瑜和萧玉信而争执不休呢?
很快到了永安门,需得下车换乘肩舆。
此时尚有落后的官员从承天门缓步而出,其中有一位着亲王朝服的老人,双腿颤颤巍巍的,自己拄着拐不算,还由身旁的少年搀扶着才能稳步行走。
那少年花钿绣服,腰掌御刀,神情冷肃,姿容出尘。
陶满满偏头细辨,发现却是秦瑛。
他很快也发现了她的存在,微微眼神示意,管事姑姑便与陶满满道:“小娘子稍等。”
“好。”
然后陶满满就看着秦瑛将老王爷送上马车后,提步向自己走来。
“今日你当值吗?”她仰头笑脸盈盈的问,眸光闪动间还将他好一阵打量,“真好看。”
怪道说千牛卫多为高荫子弟里美姿仪的少年充当呢,否则如何该与这身锦绣华衣相配呢?
秦瑛闻言失笑,眉梢眼角都扬起来,“随意来应应卯罢了。”
“皇祖母因何事召见,你可知晓?”
“猜到了。”陶满满点头,“三姐姐找到了吗?”
“嗯,”秦瑛低眉对上她的眼睛,语气闲散道,“今晨她与萧玉信一道儿入的城,城防戍卫随之上报给秦瑜。”
“为此事,秦瑜还误了早朝。”
陶满满无语,秦瑜是个十足的恋爱脑啊,他自己都大难临头了,还敢错上加错,“陛下得气得鼻孔生烟吧?”
秦瑛哂笑,不置可否。
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他便道:“你先去见皇祖母吧,余下诸事,回头再说与你听。”
“哦,”陶满满点点头,接着又摇头,磨磨唧唧的不想走,嘟嘴小声道,“我害怕。”
秦瑛随手将她滑落臂弯间的披帛又搭上肩头,“怕什么,皇祖母不会为难你。”
“我就是担心如果退不了婚怎么办。”她幽幽的叹气,惆怅万分。
“没有如果。”秦瑛沉下声,似是不喜她这些丧气话。
那头管事姑姑上前一步,催促道:“殿下,莫让娘娘久候。”
“那我走了。”
陶满满挥挥手,随后折身登上肩舆,完了她又探身出来再次与秦瑛告别,恋恋不舍得很。
秦瑛哭笑不得,心里软乎乎的,对她越发喜爱,“走罢。”
陶满满被带至中和宫的云英殿。在馥郁的桂花香中,院中早菊竞相开放,色彩浓烈。
她却无心欣赏,低眉颔首向杨太后叩头行礼。
“起来吧。”
久不见杨太后,她似乎比初夏寿宴那时还要憔悴几分,当是染了风寒,否则不会早早儿的就穿上了夹衣,嗓音也透着沙哑。
陶满满奉命起身,眼角余光这才将殿内诸人给看了个全。
景阳侯府到场的是明氏和陶闻溪。
明氏谨小慎微的勾缩着肩,但在面对陶满满时,那双眼又透着盛气凌人的光。
而陶闻溪则是神思不属的模样,面色苍白,也不知她失踪的一天一夜里遭遇了什么。
另一头安国公府则不仅有齐氏在,萧老太君以及韩灵珠也到了。
三人对陶满满面露神情各不相同,焦虑有之,审视有之,怨怪亦有之。
“听荷,给四娘子看座。”杨太后又道。
陶满满福身谢恩,而后在陶闻溪下首落座。
杨太后精神不济,不欲多说,便由贴身侍奉的蔡嬷嬷代为主持道:“四娘子,您与萧世子的婚约有变,然您为当事人,故而太后娘娘意在知晓,如今您作何想法?”
先时在进宫的途中,陶满满就打过腹稿,正在整理措辞答话时,那心焦麻乱、险些将手里的帕子绞烂的齐氏抢先劝道:“满满,四郎只是一时糊涂!万万没想背叛你与他的婚约!事后伯母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他已经应下承诺此后不会再犯!满满你莫要与他计较可好?”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她抓着圈椅的扶手,身子向上抬起,若非顾忌眼下杨太后在场,她说不得就要扑上来抱着陶满满就是一阵撒泼耍赖。
见陶满满垂眼不语,眉尖隐有厌色,齐氏急急许诺,“安国公府只认满满你为儿媳!有伯母为你撑腰,四郎绝不可能辜负于你啊!若你容不下侧室,伯母可以保证四郎的后院就此干干净净,只有你一人!”
昨日才让王公贵族们目睹了与萧玉信颠鸾倒凤的韩灵珠闻言呼吸一滞,泪眼婆娑的向萧老太君求助。
萧老太君无声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而后赞同齐氏道:“四娘,四郎确实与家人反省悔悟,痛下决心改过自新了。”
“少年人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无可厚非,可是天下哪个出身富贵的男子不是妻妾成群呢?一时的感情欢愉如何抵得过数十年的相濡以沫?你与四郎又是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四郎待人情深义重,无论何时他都不会置你于不顾!”
“四娘,老身的肺腑之言,请你仔细斟酌一二,莫要意气用事错过良缘。”
“老太君、伯母,非我执迷不悟,而是萧世子犯错在前。”陶满满面色平和,却无端透出冷意,“萧世子若是不满婚约,与我退婚就是。可他为何要将我的脸面扔在地上不算,还要狠狠的碾上几脚呢?”
“我就不是人吗?没有尊严和脸面吗?你们都不知道我在学堂里被人指指点点有多难堪,错的又不是我,我凭何要承受无端的非议?”
其实在她的设想中,与齐氏等人辩驳也该是威风凛凛如同女战士一般,可那眼泪就是忍不住啊!只要情绪一激动,它就跟生了脚似的自己就从眼睛里跑出来,梨花带雨,活像她被萧玉信伤狠了才会这般难过!
陶满满三两下擦去泪珠,与杨太后剖心道:“太后娘娘,臣女经历了身世变故与祖母突然离世之苦,惟愿平淡安稳度日。以往臣女不解萧世子的真性情,以为他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对自小定下的婚约也无甚异议。”
“然不曾想他竟是虚有其表之徒!他先是与三姐姐郎情妾意,在臣女戳破他的谎言后,还巧言令色以期臣女就范,现下又与萧家表妹纠缠不清,也是诸多荒唐,其厚颜无耻至极,令臣女羞于与之为伍!”
“是以,臣女仅有的诉求便是能与萧世子退婚,再不相干!”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明氏可以不参与陶满满与齐氏的对质,却听不得她诋毁陶闻溪,她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人骂得唾沫横飞,“侯府养你十五年,你拿什么回报的我?”无广告网am~w~w.
“你三姐姐生死不知,非但不见你过问,现下还言之凿凿的污蔑她的名声?你伙同外人谋害自家人,天生一副蛇蝎心肠却回头来倒打一耙他人对你不住!着实可恨!”
陶满满冷眼无视她的责骂,待人闭嘴后,她才缓声道:“母亲,你扪心自问,或者问问三姐姐,她今日的一切会否是咎由自取?我一早就与你们坦言我不愿嫁给萧世子,你们非但不信还恶意揣测我的用心。”
“我安然无恙却天道轮回报应到三姐姐身上,我本不想幸灾乐祸,可若是你要欺我无助,那我便与你们鱼死网破!”
明氏印象中那个闷不做声的养女,在最近几个月来数次颠覆她原本的认知,目下对方眼中的狠意更是让她惊颤,她心有惶惶的跌回座位,掩面不语。
形如一尊无魄无魂的泥像的陶闻溪忽地“磔磔”怖笑出声,眼神空洞的望过来,像是对陶满满说,又像是自我呓语,“哈,你说的没错,是我自作自受才遭了恶果哈哈哈!”
“可是爱情里有第三者吗?”她转而面目变得扭曲,狞笑道,“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我不过是争取自己的权利,你又有何资格站在道德的高地来唾弃我!”
“你说啊!”见无人回应,陶闻溪神经敏感地大受刺激,不管不顾的跑离座位后伸出胳膊抓向陶满满,“我有错吗?有错吗!”
“如果不是你!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与四郎仍是情意绵绵,并且相守到老!我不过你想让你消失而已啊哈哈哈!”
陶满满被吓得仰倒,可到底被她堵在椅子上逃脱不得而被人掐住了脖子,对方使了蛮力,她顿觉呼吸不畅,只能无力的挥着手去拍打陶闻溪,“咳、你、清醒、醒点!”
蔡嬷嬷见状,赶紧唤人救场。
明氏也大骇不已,手忙脚乱的去掰陶闻溪的手,哭腔连连的唤她,“三娘!三娘!你冷静啊!这是在宫里啊!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