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开动。
陈弦雨来到最后一排的靠窗位。
在江屑“你现在知道洁癖了啊”的目光里,陈弦雨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块露营布,铺在破烂发黑的硬座椅上,又拿出一个小枕头,舒舒服服躺了上去。
然后抱着手机,刷着论坛,什么帖子都要点一下看看,还从无孔不入的广告帖里,迅速关注了一堆的白菜博主。
男音发出痛苦的声音:【你才过三天就把家里仓库买满了……】
“那就放到妈妈的卧室。”
【不!幽灵也需要空间!】
“那就把原版信息读给我听。”
【……草,被发现了。】
王大蛋的情报确实被男音掐头去尾了。
问就是嫉妒。
男音冷冷地开启了沉痛哀悼播音腔——
【王栖川同志,职业谋士,技能等级0,大招等级0,在游戏时长第768天,被一个黑心黄牛坑害,用五倍价格买了一张普通车票。】
【我说,他的脑子里也长满了肌肉吗?】
【700多天都没攒到一本技能书,他在用脚玩游戏吧!】
【这还谋士呢,哈——哈——哈——】
王大蛋就在陈弦雨对面,抱着膝盖默默蹲在座位上,表情迟钝,目不斜视,看上去像个乖巧的大号手办。
只听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是,黄牛,是,好人。”
陈弦雨:“……”
男音:【……】
幽灵震惊得差点冲出车顶:【他他他他能听到我的声音?】
王大蛋抬头看了一眼:“你,头,卡住了,笨蛋。”
正在使劲把不存在的脑壳从车顶拔下来的幽灵:【……】
除非特意公放,平常只有好大儿和饭桶才能听到男音说话,这么好玩的事,陈弦雨放下了手机,他好奇地爬了起来,好奇地打量大蛋:“你是不是里那种三魂七魄少了一魄的人?一魄被鬼收走了,所以你脑子不太好,但是能看见鬼?”
王大蛋换上了一脸严肃的表情:“相信,科学,没有,鬼。”
陈弦雨站了起来。
他倾身探前,毫不避讳地一寸一寸把王大蛋从头到脚审视过去,他心中有一种奇异的错觉。
在看到王大蛋第一眼的时候,他就有一刹那的诧异。
是一种离奇的熟悉感。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人,从来陌生的脸,一个明显有着思维和语言障碍的人,但和血月下的旧王神像,令他总有一种直觉上的相似感。
是神似形不似的相似。
陈弦雨把口袋里的小章鱼掏了出来,“你认识他吗?”
小章鱼看了一眼,立刻嫌弃地抱住了青年的脖子——不好吃,看上去没有狗粮好吃。
陈弦雨笑着摇了摇头,坐了回去,看来是自己多心了,没法带走神像的意难平,幽灵要找的身体是
谁,王真的死了吗,小章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大堆千头万绪的问题,让他现在看谁都得多个心眼。
青年把小章鱼拔了下来,再次数起了它的触手。
11条,在月满楼吃了饕餮盛宴回来还是11条。
“吃了那么多你怎么还没长出来一根。”
青年又要把触手掀开来看看,江屑跑过来打断了他。
“好饿啊阿弦,你不饿吗?”
“还好啊,江队饿坏了吗?要不我把狗粮分你一点?”
江屑咆哮:“能不能来点人吃的东西啊!”
不等陈弦雨眼神暗示,王大蛋已经主动从包里掏出了一堆食物:“我有,食物,一起,吃。”
江屑喜还没上眉梢,就闻到了食物馊掉的味道。
江屑:“……谢谢,我不饿了。”
倒不是他没吃过,是他不想出师未捷先拉肚子。
车厢内其他几l个倒霉玩家哄笑起来。
“那不是王大蛋吗,他脑子有毛病的,江屑,你敢吃他的东西?”
“哈哈哈江屑来,我带了汉堡,500卖给你。”
江屑咽了咽口水:“500?50我都不要,你怎么不去抢啊。”
“那你就饿着看我吃吧。”汉堡男当着面拆开一个汉堡,还是用背包保鲜功能保持了刚出炉的热度的,汉堡男一口咬下去,芝士和肉排的香气就被风吹了过来。
江屑的眼泪都从嘴角流下来了。
汉堡男还在嘲笑:“要么付我500,要么去吃王大蛋的猪食吧,小心吃了也变成智障哦,哈哈哈哈。”
另一个玩家从包里拿出一根火腿,一边啃得嗷嗷香,一边凑过来加入话题:“嘿,你们可能不知道吧,王大蛋玩游戏两年了哦,技能都还是0级,也不知是选错职业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是个谋士,哈哈哈,看来智慧女神都不能庇护弱智啊。”
“我说个他最傻比的事给你们听吧。”火腿男说起他人短来,就摇头晃脑滔滔不绝,“他爹破产后,家道中落啊,一个大少爷被迫下副本搬砖,哈哈可是他一个智障谁要组他啊,被皮球一样在野队踢来踢去,最后只能刷绿皮列车这种不用脑子的低保本,已经刷了半年多了吧,入不敷出啊,饭都吃不起,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汉堡男:“哈哈哈我知道,王大蛋每次到终点,交了任务后,竟然还要花钱把铅罐从废料厂里买回来,还一次买好几l个,都搬上火车搬回起点,你们说他是不是傻子,哈哈哈哈,哪有倒贴钱打游戏的人,又不是整活主播,他图什么啊。”
“可能是为了健身吧,要是给我这么一身肌肉,我也愿意倒贴钱。”
“哈哈哈哈……”
车厢里玩家一片哄笑。
王大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江屑以为他要冲出去揍人,泥人也有三分脾气,谁愿意被这么当众耻笑啊。
但王大蛋只是绕过小桌,来到陈弦雨座位旁。
他瓮声
瓮气地开口:“你,出来。”
陈弦雨仰头看着他,一双狐狸眼中是意味不明的神色。
王大蛋有点着急地说:“风,窗户,你,冷。”
“不用。”陈弦雨听懂了他的意思,收回目光,看向空气里未知的某一点,“你回去坐好,车在加速,小心摔着。”
王大蛋还伫在旁边,跟个门神一样,“你,好人,你,出来。”
“我说了不用。”
“你,不舒服,你,在痛。”
“……”
藏于袖中的手指一紧,第一次被人说中痛处,还是被一个傻子说中痛处,陈弦雨心中那股奇异的错觉又来了。
他确实不太舒服,但他相信自己掩饰的很好,妈都没哔哔呢,傻子怎么知道的。
为了不让傻子嚎得人尽皆知,陈弦雨妥协地挪出了位置。
王大蛋坐到窗户口,用身体挡住了冷风。
宽厚坚硬的背膀,像一堵天生可靠的墙。
“多谢,还有,我不是什么好人。”在陈弦雨打算把400积分退给他,不要欠他人情的时候,王大蛋从怀里拿出一个用保鲜膜包得圆圆的,完好的,新鲜的,还带着他体温热度的——饭团。
王大蛋把饭团递过来:“你,饿了,你,吃。”
饭团没放包里,连男音都没注意,这是王大蛋身上唯一的新鲜食物。
对于一个家道中落每天吃剩饭度日的家庭,一个新鲜饭团恐怕是为数不多的美食。
【难怪要贴身放,可是他不知道放包里才不会被偷吗?】
【果然是个傻子啊!】
陈弦雨拒绝了他:“不,我吃了你就没的吃了。”
“你,吃,你是,好人。”
王大蛋拉过陈弦雨的手腕,把饭团放在青年的掌心。
傻子的手,他的手,短暂的触碰,又大又热,将他清瘦冰冷的掌心烫得一颤。
陈弦雨触电似地收回手,饭团差点掉到地上,“不要,你自己吃。”
“我,不饿,我,有力气。”
大概是脑子缺根弦,王大蛋孜孜不倦,异常头铁,认定了要把饭团给他,就非要给他,两人推来推去推了半天,饭团都要凉了。
江屑冲过来:“我靠有好吃的怎么不叫我?我500积分跟你买好不好?”
王大蛋头也不抬:“你,人猿,去吃,香蕉。”
江屑:“……”
最后陈弦雨实在推诿不过,江屑说的对,花钱就是了,他1000积分把傻子的饭团买了算了,真是的,烦是真烦,感动也是真感动。
于是陈弦雨接过饭团,在他刚要拿出钱包的时候,只见王大蛋抬起了他的肱二头肌——
王大蛋做了一件令在座众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
王大蛋:“群星。”
星光从傻子的大手洒向饭团。
陈弦雨的感动还不到三秒,就听王大蛋激动又认真地
宣布:“好了,你吃,我就,饱了,大家一起,饱了,饭团,群体,饱腹,效果。”
陈弦雨:。。。。
江屑:。。。。。
冷眼旁观全程的沙音:。。。。。。。
沙医生受不了了,沙医生跑到车厢连接处离他们远远的,要不是车厢限制,她早就逃到前面车厢去了,救命啊白痴会传染啊。
江屑也在哀嚎:“谁教傻子的啊!谋士30天冷却的大招你刚进本你就用在了一个饭团上?啊!!”
江屑哀嚎x2:“你哪怕群星加给沙医生,她也能批量做出好多药啊!都是钱啊!钱啊!你!你暴殄天物啊你!!”
“好了。”陈弦雨当着他们的面把饭团吃了,“闭嘴吧,好吵。”
江屑还在哀嚎x3:“虽然群星饭团让我感觉我吃下了几l个亿,但我还是没吃饱啊,餐车都不来我们车厢,阿弦,你为什么不选个前面的车厢啊!”
陈弦雨反问他:“你要命还是要吃饱饭?”
江屑惊恐:“什么?!”
现在轮到陈弦雨打饱嗝了:“我来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我是劫持者,有什么简单粗暴的办法,可以车翻这些玩家……嗝。”
江屑惊恐x2:“这里又不是方舟,劫持者不是被你超度了吗,你怎么还在想这个?”
陈弦雨慢条斯理地拿湿巾擦了擦嘴。
又用力擦了擦手掌心。
但被傻子触碰的那一瞬热度竟然附骨之疽一样,怎么擦都感觉还在。
算了,放弃,遇事不决玩弄男大。
陈弦雨压了压自己的语气:“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在方舟,恶神的领域,旧日英灵才无法发挥全部的力量,而这里是野外,远离喜见城十万八千里,劫持起来恐怕容易得多……”
江屑这几l天一闭眼都是那群窸窸窣窣,江屑惊恐x3:“球球,别说了,你知道有个词叫乌鸦嘴吗?”
陈弦雨一脸实诚:“我也不想上班啊!但我习惯做好万全的准备,一旦发生变故,这里将会成为最安全的车厢,我的76张车票可以卖出76万的高价,不过嘛,无事发生最好,顶多亏个不到一万积分,队长给我报销就行了。”
江屑哀嚎x4:“你现在记得我是个队长了?”
江屑不和烂人玩了,他打开手机找观众直播聊天,但他不得不承认,阿弦吊人胃口是有一手的,心里越惦记越难受,于是他掐掉观众连线,又翻着跟斗回来了:“如果被劫持了会发生什么?为什么最后一节车厢最安全?”
“我说了啊,物理意义上的‘车翻’玩家,如果我是劫持者,我让你脚下的地板忽然消失,你不在最后一节车厢,你想想你会掉到哪里,会被多少个轮胎碾过身体?”
江屑惊恐x4:“你、你别说了!”
越想越害怕,江屑吓得跳到了椅背上,蹲了会,又觉得不保险,他一蹿蹿上了行李架。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保险,江屑打开车窗蠢蠢欲动
:“我爬到车顶总可以了吧!”
“??[”
“憋说了!!”
江屑头皮发麻,赶紧把脑壳缩了回来,然后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贴在最后一排不敢动了。
陈弦雨要被江屑笑死了,他招招手,试图让壁虎下来,“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有人想劫持列车,并且笃定了天龙人愿意拿黑色魔方来保命的前提下。”
“因为最简单的办法是用空气墙把列车变成密室,那么在里面放跳蚤也好,放怪也好,放任何陷阱也好,一个狭长的密室空间里,能引起的混乱数不可数。”
“对啊!劫持者不就想看混乱吗,那也不一定会抽掉地板啊,你就知道吓我。”
江屑刚刚放下心,就听陈弦雨说:“密室不可行。”
“因为车上有可以打破空气墙的道具,那对携带魔方的小情侣只要放弃佛头计划,用魔方把密室打破,一切就化解了,以我对人的了解吧……年轻人确实会这么做的,是吧江队?”
“我?”直男想了想,“如果我和女朋友带着重要道具出门旅游,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肯定是保自己的命啊,大人的事关我们屁事。”
“那不就行了,如果我是劫持者,或者……劫持者能听到我的建议的话,希望不要来个列车密室让我失望。”
江屑:“……闭嘴啊你这是什么危险发言啊!万一真的被听到了呢!”
这是列车启动的第十分钟,列车速度已经提升到最大。
大风灌进窗户,吹在王大蛋坚强的后背。
“辛苦你了。”陈弦雨又掏出500积分币,塞在大蛋的衬衣口袋里,然后他招呼直男好好坐下来,“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吓自己了,你可是双重幸运加持的江队,怎么可能发生倒霉的事。”
却在他话音刚落,列车喇叭响了——
「欢迎-滋滋——欢迎玩家们来到吉利号列车,祝大家旅途愉快!」
「我是乘务员小张-滋-滋——现在请大家玩一个游戏!」
「希望能缓解诸位的旅途困乏,嘿嘿,嘿嘿嘿……」
熟悉的阴阳怪气。
熟悉的喇叭劫持。
熟悉的游戏开场音乐。
江屑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