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浮生
马文才被小江的笑晃了一下心神,只觉得心头有一丝雀动。原来被一个人占据心神是这样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马文才回过神来开口道:“这有什么好谢的?”
“我已经很久没在端午节吃过粽子了。”小江举起一个粽子,”所以,还是多谢你。”
在天门的日子里是没有节日的,所有的日子对于他的区别就是出任务,还是不出任务。
有一年端午节前夕,他接了一个任务。岳龙轩让他去杀一个剑客。
剑客在江州,江州属于蜀中,此时正是杜鹃花开的时节。
杀人的过程并不顺利。那个剑客的武功不高,但是自己在出手的时候偏偏病发了,一时之间落于了下风。
他在最后关头,不躲不避剑客刺过来的那一剑,终于抓住了一息之瞬,将那剑客一剑杀死,但是自己也因此受了重伤。
他只来得及胡乱包扎伤口,就骑着快马回天门准备回复任务。
途径江州的时候,从街上传来了糯米和草木灰的香气,那是刚出炉的粽子的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
原来已经是端午了。
年年端阳年年春,年年杜鹃颜色新,但是唯有他,年复一年,走在这条路上,前无去路,后无归途。
那一刻,他想停下马买一个粽子,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策马而去。这个任务本就完成得比预想的时间迟,如果再拖延回报的时间,只怕会引起岳龙轩的不满。
对于那时候的自己来说,很多东西是可以舍弃的。他要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那时候的自己,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报仇,绝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这么悠闲的日子,那么多不同口味的粽子摆在面前,任自己挑选。
小江才吃了第三个粽子,马文才却伸手拦住了他的筷子。
小江不解地看着马文才,难道剩下的粽子别有用途?
马文才将小江手中的筷子抽了出来,放在一旁,开口道:“你脾胃弱,这粽子容易积食,尝过了味道就好,不可多吃。”
马文才一想到小江的身体,便想着还是要找一个大夫好好调理一番才是。
小江见马完成态度坚决,也就只好没有继续吃粽子了。
可是这粽子甜糯清香,真的很好吃……
马文才难得见小江露出这样不掩饰的神色,心中一动,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此间的武昌鱼不错,你不如试试?”马文才想到小江烤鱼,便猜他对鱼亦有所喜欢。
小江从来不说自己喜欢什么,对于他来说,似乎什么都是喜欢的,又什么都是不在意的。
马文才想到这里,又开始思考,小江到底从何而来?
人生在世,总有来处才对。他得好好调查一番才是,免得将来冒出个什么青梅竹马打的自己措手不及。什么无忌小鱼,雪雨的,可都得查清楚了才行。
此间的武昌鱼乃是以清蒸为主,着重展现了鱼的鲜美与嫩滑。马文才觉得这里的厨师手艺尚可,只是这鱼并不算太好。但是小江却非常喜欢,将鱼吃了个干净。
见小江喜欢,马文才心中亦是欢喜,当场给了小二极其丰厚的赏钱,喜得小二一劲在恭维,不说别的话了。
吃过午饭以后,马文才提议去他的别院休息几日。
“你的别院?”小江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我娘的嫁妆,刚好也在这附近。”马文才垂下眼眸,解释了一下。这是马文才第一次和旁人提及他的娘亲,与他而言,他既然认定了小江,总是要告诉他自己的事情
马文才的娘当年也是大家出身,她只有马文才一个孩子,十里红妆自然都是留给了马文才。当年他娘亲过世以后,这些嫁妆就直接交到了马文才手里。所以马文才从不缺钱。
在所有的嫁妆中,马文才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在郊区的别院了。
小的时候,一旦到了夏日,母亲就会带着马文才到庄子上休息。这个别院对于马文才来说,意义非凡。
这是他和他母亲最多回忆的地方,所以他将此处好好珍藏,不准旁人多进一步。
但是小江不是旁人,对于马文才来说,小江既然是他认定的人,那么他就要带着小江去给他的母亲看一看。
“你娘亲?说起来我好想很少听你提起她。”小江也是第一次听到马文才说自己的娘亲,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我娘亲在我小的时候就过世了。”马文才提起往事,显然还有点难以抑制。不过他知道,自己要克制情绪,免得吓到了小江。
“对不起,我不知道……”小江被马文才救起来的那半个月都在养伤,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些事情了。
“无妨,我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我在别院供奉了她的牌位。”
马文才看着小江,目光里闪烁着难以言明的光芒
“我想带你去见见她。”
“嗯。”小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此时正是盛夏,端午时节,树木繁盛。
马文才的别院种了不少桃花,此时已经是硕果累累了。
廊下紫藤花开,随风摇曳。
小江随着马文才到了别院,首先就是去祭拜了马文才的娘亲。
娘,这是我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我们会过得很好,会一辈子都很好。
马文才跪在排位前,在心底默念道。
小江也随着马文才跪了下来,磕了头。
“我娘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子,但是我爹不懂得珍惜。”马文才将小江的香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里,开口道。“我告诉过我自己,绝不会像我爹那样。我要是喜欢一个人,这一生永远都只会喜欢他。”
可是祝英台注定了不会喜欢你。
小江看着马文才认真的神情,心里忽然觉得微微一酸,为马文才感到了一丝不忍。
他第一次发觉,在马文才高傲的外表下,有一颗孤寂的心。
他渴望朋友,也渴望关怀。
如果自己离开了,他还会有别的朋友吗?祝英台会理解他吗?
想到这里,小江的神色不免有些落寞了。
马文才发现小江一闪而过的落寞神情,他想开口询问,却又忍住了。
他会等到小江愿意说的时候,而不是现在勉强他告诉自己。
傍晚时分,马文才吃过晚饭,就带着小江去溪边看落日。
此地有一条小溪环绕,不少妇人在溪边捣衣。
天边的红霞,向晚的威风,以及此起彼伏的捣衣声,让落日都多了几分热闹。
小江和马文才坐在岩石旁,欣赏着落日的风光。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你娘还花钱送去学木工,你学出个什么!有这钱不如给老子喝酒。”一个粗犷的男子的声音在捣衣声中想起来,显得极其突兀。
“小兔崽子,老子打死你!没用的东西,打死你!打死你!”
小江和马文才站起来一看,之间溪边有一个中年男子,拿着捣衣用的木棒,在狠狠地打一个小孩。
那木棒接二连三地落在小孩的身上,小孩哭着不敢反抗,只是在那里哀求着。
旁边还有一个妇人跪在一旁哀求,但是男子丝毫不管不顾。
“当家的,别打了,别打了。”
旁人见状,也只有纷纷躲开了。
“这李四吃醉了酒又开始打孩子了,这李四家的日子呦……”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真是可怜……”
“这李四整日不着家不赚钱,一回来就打人,真不如瘫了,李四家的日子还能好过一点……”
……
村子里的人看起来非常同情这对母子,却也无人敢上前帮助他们,
小江听了,随手从地上捡起两三个石子,运气朝李四射了过去。
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李四的手腕和膝盖上,李四觉得手腕和膝盖一阵剧烈的疼痛,手上的捣衣棒立刻掉落在地,人也半跪在溪边,被水湿了个半身,酒也醒了大半。
“哪个王八羔子敢打老子?”李四愤怒地大吼起来,到底是谁用石子砸他的。
“男子汉大丈夫,欺负妻儿算怎么回事?”小江迈步走到了那个男子的身边,捡起落在旁边的捣衣棒,狠狠地一棒砸在了对方的腿上。
“啊——”剧烈的疼痛让那李四说不出话来,接着对方又一把扭断了他的手腕,李四痛得昏厥了过去。
那妇人和孩子看着小江,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江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了妇人,开口道:“我把他的腿和手都打断了,以后他不能欺负你们了。这些钱你和孩子拿去看伤吧。”
只要妇人不给这个男子请医问药,那么这个人的手和腿今后就是残废了,也就和瘫了没有什么两样。他打断了男子的手和腿,但是眼前的妇人也好,孩子也好,眼中居然没有一丝恨意,甚至有一些难以掩饰的欣喜,可见他们的日子过得多么差,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了。
妇人颤颤巍巍地接过银子,一把拉过孩子跪了下来,“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她没有想到,压在她身上的折磨,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眼前的这个公子解决了。
照料一个瘫痪的李四,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恩公大恩,兰溪没齿难忘。”妇人带着孩子又磕了一个头,再抬头那位公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等解决完事情之后,小江才发现马文才似乎有些不对劲。
马文才一直站在刚才的地方没有移动,神色也有些不对,似乎是在恐惧什么。
小江回到岩石旁,刚想和马文才说话,却见对方猛地往别院跑去,只留下一个慌乱的背影。
“混账,写的什么字,重写!”
“今天要是写不好字,不许他吃饭!”
“你怎么射的?怎么还是射不中!”
“差一点点,差的太远了!”
“跪下!”
“今晚罚你不许吃饭!”
看到那个小孩挨打的那一刻,马文才只觉得那些幼年的声音全部回来了,围绕在他的耳旁,让他无法呼吸。
我可以做的,我会做好的,我能做到的。
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小江还站在一旁,他只想躲在一个密闭的空间,无人知晓。
马文才一路跑到别院,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江跟在后面一路跑到别院,见马文才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也连忙跟着进来了。
谁知道房间里却不见马文才的踪影,小江正在疑惑的时候,柜子里突然发出了一阵阵声响。
小江缓缓的打开柜子,看到一向高傲的马文才缩在柜子里,似乎在害怕什么。
马文才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娘亲刚死的时候。自己躲在柜子里,无人知晓,也不会有人来安慰自己。
在黑暗中,他等得太久,睡了过去。可是等到最后也没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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