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话音刚落,土房子里又是铺天盖地的咳嗽声,“咳咳咳……我这……咳咳咳我这都是老毛病了……咳咳你别费那些功夫了,鸡汤留着自个吃。”
“娘您别说话。”男人眉头皱起。
正要揭开陶盖看看鸡肉炖得如何了,突觉地上的影子有些不太对劲。
猛一抬头,却见一个婀娜的身影不知何时斜倚在院门上。
明明已经是入夜时分,可月影浮动,将那巴掌大的小脸照得纤毫毕现,甚至是嘴角眸间的淡笑都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触及到这抹笑,不觉半分暖意,反倒将手中的陶盖哐当一声摔地上。
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如今只一看到苏婳,便觉好不容易接上的左手左脚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疼起来,难受得像是有人用锋利的刀尖在骨头缝里搅动。
浑像是见了人间的活阎王一般。
“狗儿,怎么……咳咳咳……谁来了?”隔壁屋子里的妇人听得这哐当声,咳嗽顿时更加剧烈,“咳咳咳……狗儿……你是不是烫着了?”
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起床声。
王二狗闻声,立马冲屋子里摇摇头,“娘,我没被烫着,您不用起来,就是村子里一个大娘过来咱们家里借点盐巴而已。”
“哦,那你快将盐拿给人家。”妇人听着这话,没再挣扎起身,而是慢慢躺回了被窝。
她这没用的身子,不给儿子添麻烦便已经是难得。
院子里,王二狗望着大喇喇站在门口的苏婳,一张脸都快皱成苦莲,声音几乎压得如蚊蝇一般,“我的姑奶奶,今儿个这是吹什么风,竟然把您给吹了来?”
说罢,又指指灶膛上汩汩冒泡的陶罐,“姑奶奶今日来得巧,正好家里鸡汤熬好了,要不给您来上一碗?”
他最近可没往老苏家那儿去凑,便是连他们家的篱笆墙都没挨着,完全不存在得罪她一事,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这鸡汤味不知怎地让她闻着,想要来蹭一口吃吃。
苏?借盐的大娘?婳:“…………”
王家的院子不大,说是院子,其实从院门到屋子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站在院门口,便能将王家里里外外瞧得分明,正对着院口的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堂屋,堂屋两侧各一间屋子,几间屋子都是用黄泥筑成,方才咳嗽的声音便是从东边屋里传来。
而王二狗所在的灶屋,则是与西边屋子毗邻。
灶屋门口,还堆着一坨湿哒哒的鸡毛。
王二狗瞧着她一直不说话,反而盯着地上的鸡毛上看,瘦削的脸上赶忙堆起笑,“姑奶奶放心,这鸡汤绝对来路正,绝不是偷鸡摸狗来的。”
苏婳嘴角轻勾,“我知道。”
地上的鸡毛不仅五彩斑斓,而且其中还夹杂着一根根颀长的尾羽,一看就知道是山上野鸡,而非村民们豢养的家鸡。
王二狗见她笑,提着的心终是放下些许,“那我给姑奶奶盛碗鸡汤喝?”
其实他也不是转行了,只是这偷鸡摸狗也得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上河村中本来就没几个富裕的,唯有孟家和苏家算是殷实,可孟家养着一条大狗,苏家他又不敢打主意,其余的人家家中顶多养着四五只鸡,日看夜看将鸡看得同宝贝一般,他根本没得下手的地儿。
前些日子,在山上转悠,瞧着一个废弃的捕兽坑,他便在里头重新捯饬捯饬了一番。
三五日过去,倒也真让他逮了一只小野鸡回来。
不过,野鸡汤还没喝上一口,这馋嘴的姑奶奶又赶了来。
当真是流年不利。
苏婳瞧着男人脸上逐渐泛起的心痛神色,嘴角忍不住一个抽抽,“这野鸡你留着自个儿吃吧,我今日是有正事来找你,你们娘俩先吃饭,吃完再说,我在外头等你。”
“啊?”王二狗闻声,不由有些怔愣。
这姑奶奶有正事找他?
可她,不像是有什么好事找的人啊!
不过,人家既然都都找上门了,他便是想躲也躲不掉,男人想到这,索性先将鸡肉鸡汤盛出来,端到屋子里给妇人喝下。
苏婳站在院口,瞧着只剩下一点鸡脖子鸡屁股的陶罐,杏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没想到,这往日里狗嫌猫弃的人,背地里居然还是一个孝子。
离王家小院半里外的大槐树上。
俞雨扒着一根大树杈子,满脸不解,“苏姑娘大晚上跑到这儿来,就是来看人家炖鸡的么?我咋觉得这鸡肉没一点滋味,单是这香味,比起苏家平日的菜食来说,完全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叫人没一点儿食欲。”
俞风白他一眼,脑子是个好东西。
可是并非人人都有。
俞雨早就习惯他的沉默,只兀自嘀咕起来,“这天色也不早了,待苏姑娘在这小院子里吃完炖鸡,说不定小秀才都睡了,那咱们将人从睡梦里扯出来揍会不会不大好,要不直接盖着被子猛揍,连麻布袋都省了……”
“你小点声!”俞风瞪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苏姑娘耳力可是灵得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们本来是想跟着冯子材回家,谁料,半路碰着了苏婳,反倒像是成了偷偷摸摸的跟踪,若是被她发现,只怕真是有口都说不清,指不定还得怪到自家主子身上。
到时候,依着主子的性子,可不再是围着伏虎山罚跑能解决的了。
俞雨听得这话,猛地捂住嘴,是啊,他先前被主子罚跑一百圈,跑得骨头都快要散架,还是吃了好几只鸡才勉强补回来。
不过,二人此刻的担心是多余的。
春日夜间,虽然村民们几乎沉寂下来,可却是山林里的山虫鸟兽最是活跃时候,苏婳尽管五感灵,但在一声声交织的小兽声中,更是分不出半里外是否有人的交谈声。
而王二狗伺候完自家老娘吃饭,已经点头哈腰走了出来。
至于自个儿剩下的鸡脖子、鸡屁股啥的,则是只抽了灶膛中的柴火,留着些许未烧完的木炭保着温,虽然苏婳说让他们先吃完饭,可这姑奶奶向来不是一个好耐性的,在老苏家偷玉簪的那夜,他不过是想推脱两句,谁料,她直接废了他一只左手。
而萧锦寒那个家伙,更是接着废了他左腿,说什么让他凑一个整。
要不是周家药房的小老头心好,他这辈子恐怕就只能是个十成十的残废,届时别说溜达着到陷阱里捞野鸡,便是平日走路上茅房都得费劲。
所以,自打苏婳出现,他这心头便一刻都没敢放松,只是,他左想右想也实在猜不出苏婳能有什么正事能找到自个儿头上来,要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比陌生人还不如。
瞧少女站在院门口半晌未动,终是忍不住抿唇问出声:“姑奶奶,我们已经吃好了,您今儿到这儿找我有啥事啊?”
说罢,又不自觉讪笑两声,“不会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