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博伦的牵头引线下,黄律师很快就接手了刘圆圆家的劳动仲裁案。黄律师对这个案子很有把握,因为案情实在是太简单了,厂长不过是欺负刘家不懂法罢了。
所以,刘圆圆也不用拿自己换彩礼了,她可以继续上学了。
“我哥打电话把我爸妈狠狠骂了一顿呢。”刘圆圆悄悄跟向阳咬耳朵,“他骂我爸妈为了点钱就卖女儿,他说他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一直很后悔当时没有好好学习,导致现在没有学历,只能干又苦又累的体力活。所以他让我好好学习,只能我能读,他哪怕卖血也要把我供出来。”
说到最后,她眼圈都红了。
她对大哥其实很陌生。
她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抓的严,爸妈偷偷把她藏在了姑奶奶家。
等她回家时,已经五六岁了。
大哥当时上初中,正是最叛逆的时候,天天逃课打架惹是生非。后来他初中没毕业就跑去南方打工了,刘圆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上他一面。
记忆中的大哥,染着一头黄毛,胳膊上还有纹身,一看就不像个好人,刘圆圆其实一直很怕他。
她也是通过这件事才发现,大哥是爱她的。
他对她的爱,比父母更深切,也更沉默。
向阳有些羡慕。
“你有个好哥哥。”
周围女同学的哥哥,都习惯拿妹妹换彩礼,所以刘圆圆有这么明事理的大哥,真的很幸运了。
向阳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亲大哥张振。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
她十岁那年,爸妈离婚后,他被判给了张建春,她跟着妈妈。
张振不愧是张建春的种,可精明了。
他很爱张建春,即便亲妈经常被张建春打,即便张建春从小到大一直对他不管不问,他依然热烈拥护着张建春。父母离婚时,他不顾向晴的哭求,死皮赖脸跟着张建春。
因为张建春有钱啊。
所以他一直亲热地对张建春络绎不绝的小情人们喊“小妈”。
也就向晴那个蠢女人,竟然还心疼儿子缺少母爱,至今还心心念念要给儿子存钱娶媳妇。
“哥对我这么好,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刘圆圆话音刚落,屈春玲就踏着上课铃声走进了教室。
屈春玲一进门,冷厉的目光就锁定了向阳,如果目光可以变成刀子的话,向阳现在肯定已经千疮百孔了。
她之前一向是无视向阳的,也不知道今天是发的哪门子疯。
向阳怡然不惧。
她嘴角扬着一抹冷笑,用力回瞪了过去。
谁怕你啊。
我眼睛可比你大多了!
屈春玲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黑,眼睛喷火,嘴角用力下撇,胸腔快速起伏,不知道的还以为向阳欠了她二五八万。
班里鸦雀无声,静若寒蝉。同学们都坐的端端正正,用余光小心偷瞄着两人之间这场无声的对峙,为向阳捏了一把冷汗。
刘圆圆额头冒汗,她悄悄在桌子下拉了拉向阳的衣摆。
向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腿。
她挑衅般扬起嘴角,对屈春玲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向阳!”屈春玲的声音震得玻璃好像都在抖,“笑,你还有脸笑,真是反了你了!你给我滚出去!”
刘圆圆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看着向阳,表情很是担忧。
班里的同学大多缩着脖子,乖巧如鹌鹑,不敢和暴怒的班主任对上视线。
只有杨志豪一脸快意地看着向阳。
向阳翻了个白眼。
“我就爱笑,你管得着么。”她下巴微挑,反唇相讥,“而且我交了学费,你没资格不让我听课。”
屈春玲气到极点,反倒是冷静下来了。
她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嫌恶地皱着眉头,仿佛很是失望的看着向阳,用熟悉的高高在上语气义正辞严谴责她,“一个品行有问题的学生没资格听我的课!你都不觉得丢人吗?你作弊考出这么多分,真以为大家都发现不了?你这就是掩耳盗铃自作聪明!”
向阳一开始还在冷笑,待屈春玲说她作弊时,她微不可察一怔,脑海里闪过一丝明悟。
算算时间,今天差不多也该出月考成绩了。
她总算知道屈春玲今天发的哪门子疯了。
想也知道,她这次的考试成绩肯定是出乎意料的好,所以屈春玲才这么气急败坏。
这才到哪儿啊。
向阳轻嗤。
现在屈春玲就气成这样,那等她考到第一,屈春玲还不要气得暴毙啦?
她问:“你说我作弊,证据呢?”
“你还在狡辩!”屈春玲好像终于抓到猎物弱点的母兽,眼睛发亮,她得意洋洋地从教案里抽出来月考成绩排名单,尖着嗓子亢奋地叫道:“大家都来看看,向阳这次月考考了530分,全年级48名,比她期中考的成绩足足高了六七十分!如果不是作弊,她这次月考怎么能考这么好?!”
全年级48名!
刘圆圆微微张开嘴巴,一时间都忘记担忧害怕,又惊又喜地看向向阳。
教室里也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无数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向阳。
怀疑,惊诧,质疑……
但是,还有一些真诚的祝福和惊喜,来自学习小组的小伙伴们。
‘恭喜你。’
斜侧方的宋媛用嘴型无声对她说。
向阳现在的心情却很平静。
真奇怪。
一下子从135名进步到了48名,她还以为自己会很激动的。
然而她现在心如止水,心想也不过如此。
才48名,还远远不够。
她平静地迎上杨志豪幸灾乐祸的目光,心中有种莫名的笃定。
下次期末考试,她会将他踩在脚下。
向阳的无视再次激怒了屈春玲,她立刻发起了凶狠的批//斗:“我教书二十年,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可救药的学生。班里其他同学,他们未来可以成为老师、警察等体面的职业,而你呢?你性格暴戾,霸凌同学,顶撞老师,考试作弊,品行不良,作风不端,屡次违反校规校纪,你将来迟早要蹲监狱,成为人人唾弃的劳改犯!”
屈春玲就这样理直气壮地把她说的一文不值。
向阳突然有点疑惑。
所以她就问出了口。
“我今年才14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向阳理智分析道:“而你呢,屈春玲,你已经没有未来啦。你都教了二十年书,教学水平还一塌糊涂,你也没有教师的职业道德,只会要挟家长给你送礼,靠辱骂殴打未成年小孩子来找优越感……”
说到这里,她真心感到困惑与不解,所以很是好奇地反问道:“你这样被社会淘汰的废物垃圾、教师队伍里的人渣败类也配来对我指指点点?”
屈春玲瞪大眼睛,脸色先是涨红,继而开始发青,太阳穴青筋乱跳,模样看起来骇人的很,“小兔崽子!”
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整个人像一辆失控的卡车般向向阳冲去。
向阳当然没打算站在原处挨打,她转身就向后门的方向跑。
刚跑几步,身后的屈春玲再次爆发歇斯底里的叫声。
“赵科!放开我!你要干什么?!你要对老师动手,你想坐牢吗!”
向阳扭头,正好看到赵科从后面抱住了屈春玲。
屈春玲张牙舞爪,像缺氧的鱼一样胡乱蹦跶,可是她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教师,就力气而言,完全不是青春期人高马大小伙子的对手。
就见赵科伸出双臂牢牢反扣住了屈春玲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就压制住了她的所有的挣扎。
“屈老师,我哪敢跟您动手啊。”赵科嬉皮笑脸道:“哎呀,您快消消火,您是老师,又不是街边小混混,怎么还一言不合就上演全武行了呢,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柏颂不禁用全新的目光看向赵科。
这小子平时说话那么不着调……这回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赵科继续笑呵呵地说:“我知道老师您现在是更年期,就是容易暴躁易怒,一直憋着气也不好,您干脆就跟洒……我比划比划得了,反正我皮糙肉厚,打几下也不疼。阳姐那小胳膊小腿跟小鸡仔似的,万一要被您打坏了,您就真要当劳改犯了。”
柏颂:……
他现在憋笑憋的很辛苦。
行吧,赵科说话还是那么不着调。
但是此时他的不着调,却起到了绝佳的火上浇油效果。
这不,屈春玲都快气疯了。
“好哇!你们合起伙来对付我是吧!”她环顾四周,对班里的同学命令道:“你们还看着干什么?你们的老师都被人挟持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不前。
有人犹犹豫豫刚站起来,就被班长王琳冷冷扫了一眼,吓得立刻又坐了下去,重新埋头当起了鹌鹑。
杨志豪猫着身子,刚向后门走了几步,就被柏颂伸出长腿挡住了路。
他“惊讶”地问道:“杨同学,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杨志豪脸色变换不停,他强撑起一口气,“这里是学校,你们想干什么!”
“你问我想干什么?”出乎意料的是,接话的是向阳。
向阳转过身,不屑一顾地看了杨志豪一眼,然后她一步步走到屈春玲身前,一字一句地说:“我要罢课。”
向阳眼神冰冷,嘴角笑容却格外灿烂。
“屈春玲,你没资格当我的老师,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课堂上。”
“我还不想要你这种垃圾当学生!什么玩意儿,什么东西!你迟早会进监狱挨枪子儿!”屈春玲眼神赤红,瞪着向阳的眼睛里满是仇恨。
向阳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教室正门,将那间昏暗逼仄的教室远远甩在了身后。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她飞快跑出走廊,跑下楼梯,然后张开双臂,拥抱扑面而来的自由的风。
狭小的操场上此时空无一人。身后的教学楼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此时是上午九点。
晴,天空蓝得心旷神怡,升旗台上红旗招展,阳光照亮了目之所及处的每一个角落,夏日清风吻上了她的前额。
向阳弯下腰,撑着膝盖,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所有的郁闷和憋气都跟着消失在了夏日的晴风里,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畅快活。
她突然笑了起来。
她抬起头,脸颊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呼吸着凉爽的晨风,笑的那么肆意,那么快活,那么光明正大。
好爽啊!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身后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她奇怪的回头,然后震惊的睁大眼睛。
最先走出来的是刘圆圆。她为什么会下楼?她好不容易才重回校园,不是才说过要为了哥哥好好学习麽?
刘圆圆后面是王琳,她是认真负责的班长,维护课堂纪律是她的职责,所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对她笑着招手呢?
宋媛气喘吁吁地紧跟在王琳身后。她是一个爱哭鬼,学习很努力,可是她竟然也跑了出来!
接着,是李博伦,他话很少,有着超乎年龄的稳重,此时却双手插兜走出教学楼,淡淡对她点了点头。
再然后,是柏颂,这个一向精明圆滑的少年,向来很懂明哲保身,之前还劝过她给屈春玲送礼来息事宁人,此时他似乎很苦恼地皱着眉头,可是眼睛却无比灵动活泼,流露着鲜明的快乐。
最后,是赵科,他哐当哐当跑下来,满头大汗,一副心有余悸地样子,还没站稳就大声抱怨道:“你们忒不讲义气了吧,把洒家一个人留在哪儿应付老巫婆,洒家差点被挠破相!”
向阳傻乎乎地看着他们,难得有些结巴,“你,你们怎么也下来了?”
王琳纳闷地看着她,“不是你说要罢课吗?”
她不满地抱怨道:“你跑那么快干啥,也不等等我们。”
向阳着急道:“我没让你们也跟着罢课啊!你们快回去上课!”
“我不!”刘圆圆叉着腰,很神气地说:“那个老女人不配当老师,姑奶奶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她那张老脸了!”
赵科怪叫起来,“啊?不是吧,阳姐,洒家刚才可是放了相当帅的狠话,再回去多没面子啊!”
柏颂摊了摊手,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可惜嘴角的笑容已经出卖了他,“已经晚了,我们都下楼了,屈春玲肯定把我们打入黑名单了,现在回去也没用。”
李博伦言简意赅,“我们一起学习,效率更高。”
宋媛怯生生地小声说:“我想跟着阳姐学习,不行吗?”
向阳一时无言,她现在脑子很乱,热血上涌,眼眶也跟着发热,胸中有种激烈的情绪在横冲直撞,急需找到出口。
王琳走上前,笑着搂上她的胳膊,对她眨了下右眼,“我们是一个学习小组的,当然要共进退啦,对不对?”
向阳捂着滚烫的脸颊,喉咙里溢一丝无奈的闷笑。
“你们啊,真是……”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激烈跳动的心脏,然后伸出手,掌心朝下。
王琳会意,第一个搭了上去。
然后是赵科,刘圆圆,柏颂,李博伦,宋媛。
七只手紧紧叠放在一起。
向阳环顾一周,粲然一笑,右手用力下摁,“大家一起罢课吧!”
六个小伙伴们笑着回应道:“一起罢课!”
声音洒脱明媚,是无拘无束的长风,是肆意妄为的青春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