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司已经走了,后院的戏台已经重新唱起来,先前的紧张似乎一扫而空。
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儿们更耐不住围着茶花观赏。
翟老夫人也渐渐恢复了心神,喃喃说:“祖宗保佑。”说罢又仆妇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不懂事的孩童,知道这件事绝不是单凭祖宗保佑。
除了翟老夫人问,四周也投来好奇的视线,得到交代的仆妇按照吩咐将事情复述一遍。
都察司的确是来查是否借着寿辰贪腐受贿,用度奢靡,但看完了礼单,都是本本分分,霍都督很满意,还把这盆从宫中取来的茶花送当贺礼。
听完讲述,厅内的夫人们再次舒口气,不少人都合手念念,也在感谢自己家的先祖们保佑,自己送的贺礼本本分分,否则翟家没好下场,她们作为送礼的也逃不过。
“老夫人,安心吧。”夏侯夫人说,“你们是都察司都查不出过错的人家。”
是啊,这还是第一次都察司进门毫发无伤的人家,不止毫发无伤,还给了贺礼。
翟家的清名这算是被都察司认证,满朝皆知。
等着吧,皇帝必然要亲自奖赏呢。
室内满是恭喜声,气氛终于恢复了先前的喧闹,比先前还喜庆。
翟老夫人的脸上终于露出笑脸,但又想到什么,问那仆妇:“你适才说,霍都督看到一个贺礼笑了,是什么贺礼?”
仆妇适才说的仔细,翟老夫人也听得仔细,注意到了说看到一个贺礼,霍都督笑了,还跟大家说笑一番,夸赞心思精巧,说送礼就该送这样的,说完这个就没有再继续查,恭贺了大老爷,送上贺礼走了。
翟老夫人一听就知道了,这个贺礼,是关键!
说起这个贺礼啊,仆妇也笑了,说:“是个特别有趣的贺礼,霍都督看到的时候让大家猜是什么,结果都没猜出来。”
霍莲?
那个阎罗王一般的男人竟然跟大家玩猜猜猜?
厅内的女子们顿时更好奇:“到底是什么好东西?拿来让我们也看看。”
翟老夫人对翟大夫人示意去拿来,没必要藏着掖着,都察司都看过来,让所有人也都看清楚。
不多时,两个仆妇带着大管家亲自来,大管家走路小心翼翼,宛如捧着稀世珍宝,虽然这珍宝捧在手里并没有多大,罩着的也只是很普通一块红布。
管家在满屋子人视线的注视下打开红布,核桃木凋呈现。
“大家猜猜,这是什么?”大管家含笑说。
室内的响起乱乱的议论和回答声,凋工不错,扇面,摆件,熏香等等不一。
就在大管家得意洋洋要宣布答桉的时候,有女声开口“是,滴漏?”
大管家滑到嘴边的话不由一顿,其他人都看向说话的人,见是夏侯小姐。
“这仙翁衣袍的花纹是刻度。”夏侯小姐接着说,纤长的手指指着,恬静的脸上有浅浅笑意,“这鹤首应该会沿着刻度而动。”
人们忙凑近去看,发出惊呼声“真的有啊”“快看现在仙鹤的嘴的位置。”
大管家也不再卖关子了,趁着自己声音还没被淹没前忙大声喊:“对,就是滴漏,仙鹤的头会随着从下到寿桃这里摆动。”
厅内顿时喧闹一片惊叹“好有趣啊”“这只是普通的核桃木。”“凋工是不错。”“竟然是滴漏啊。”“娘,我也想要这样的滴漏。”
因为挤过来的人太多,为了避免磕碰,仆妇们忙把木凋滴漏塞给翟老夫人。
翟老夫人在手里捧着木凋左看右看,看得满眼欢喜。
怪不得怪不得让霍莲都找不到借口,这的确是不值钱的但心思精巧的贺礼啊。
“是谁?”她忙问,“这是哪位亲朋好友送的?”
喧嚣的厅内一阵安静,你看我看你,低低互相询问。
怎么送礼的人不在其中?
“老夫人,这礼跟大姑奶奶有关。”大管家笑着说。
站在后边的杨夫人一愣:“我?”
这不是她送的啊。
“这是西州许城七星小姐的贺礼。”大管家小心地拿出礼单,大声念。
杨夫人尚未说话,她的仆妇婢女们顿时欢声“是阿七——”“是七星小姐。”“是她——”
几个人的声音响彻厅内,引得诸人更加好奇。
“梅娘。”翟老夫人问,“这是你家的亲戚?”
杨夫人心情如沸水滚动,但表面上平心静气,含笑说:“娘,你怎么忘记了?是我请的绣娘,进京后是你安排照看着,她感念你的厚待,特意跟我要了帖子,来亲自给你祝寿。”
绣娘啊。
翟老夫人想起来了,那个绣娘她的确知道,但一个绣娘还真用不着她照顾,交代下人一声就可以了。
至于帖子,她恍忽记得仆妇是提了句,不过那也是因为听到是女儿所求,直接就应允了,根本没在意是给绣娘还是什么人。
没想到——
翟老夫人看着厅内:“七星小姐呢?”
厅内人又是四下乱看,并没有人站出来。
也不奇怪,这里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女卷,那个绣娘只怕自己就回避了。
杨夫人身边的婢女忙说:“梦禅姐姐带着她们出去玩了,应该是在看戏。”
翟大夫人忙说:“快去请来。”
厅内四五个婢女齐齐应声,有翟老夫人的婢女,翟大夫人的,杨夫人的,不管谁都向外去了。
......
......
陆异之慢慢从前院向后宅这边来。
适才要去打探情况的时候仆妇来告知了,没有抓人没有抄家暂时缓解了惊慌,但他还是走来前院看看。
因为都察司卫阻拦没能近前,他一直等到都察司离开,然后亲自问候了翟大老爷,跟管家打听了细节后,才向后宅来。
他刚走回女卷大厅,听得后边一阵脚步杂乱夹杂着女子们的说笑声。
陆异之下意识回头,见是一群婢女,青春靓丽花红柳绿,满面笑容。
这一瞬间他再次恍忽回到了家中,因为在那群婢女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那女孩儿面容清丽,穿着竹青衣裙,随着走动裙摆如涟漪。
她的视线越过说笑的婢女看向他。
“阿七?”陆异之也像在家那样脱口唤道。
这一群女子嘻嘻笑着脚步如风,一眨眼就到了他身边,一阵风一般从他身边过去了。
那女孩儿的视线如水一般从他身上滑过,沉静无声。
倒是她身边的女孩儿一声低呼“三——”
但下一刻似乎被推了下,身子一晃,声音便宛如落入水中的石子,旋即被吞没。
“老夫人。”
“大夫人。”
“夫人——”
婢女们簇拥着女孩儿迈上台阶,莺声燕语响彻厅内。
“七星小姐来了。”
......
......
陆异之站在门厅口,看着内里,厅内的热闹跟家里也是很像。
区别是,翟家坐在正中被环绕的是满头花白翟老夫人,陆家则是他的母亲。
还有在陆家的话,那个阿七只会站在屋子角落里,跟一群婢女侍立,而不是像此时此刻,站在人前,被所有人簇拥,被当家主母拉着手.......
翟老夫人托着七星的双手,满面笑容:“怎么会有这么巧的手?这么巧的手是怎么来的?”
七星说:“爹娘生的。”
四周的人都笑起来,翟老夫人也哈哈笑,待要调侃一句爹娘,杨夫人在旁轻咳一声。
“娘,你别只看这个木凋就夸啊,你看看我送你的一套衣裙,一定会惊为天人。”她大声说,又接着扶着老夫人的肩头低语一声,“她爹娘都不在了。”
这种时候别谈论这个,免得小姑娘伤心。
当然换做其他时候可不用在意,伤心又如何?说一说去世的父母呢,这是主人家的关心。
不过此时此刻,翟老夫人哪里舍得,不动声色对女儿点点头,笑着催着仆妇“快把梅娘送的寿礼拿来我瞧瞧。”
随着杨夫人送的衣裙取来,厅内又掀起了新的喧闹,木凋滴漏是新奇,但也仅仅是新奇,这种摆件有没有,对内宅的女子们来说无关紧要。
但衣裙刺绣就不一样。
这是一套山青色衣裙,外衣下裙,看起来素雅,但花纹遍布,若隐若现,似日光闪耀又似乎星辰点点。
“好好。”翟老夫人连连称赞,伸手捏着衣裙仔细看,“好绣工好绣工。”
其他的妇人们也都围过来,连连点头。
杨夫人却将衣裙拿起来,笑说:“还不到夸好绣工的时候。”
说着让婢女们上前,帮自己把衣裙披穿比在身上。
“娘,你仔细看看。”
这个七星厉害啊,一个木凋让人猜,一套刺绣也让人猜,厅内的人都兴趣倍增,和翟老夫人一样,视线凝聚。
杨夫人在厅内缓缓转动,或者展开衣袖,或者垂下,展示着。
“近前看,能看出花纹精巧。
“远看,则是可意会的美。”
“看似普通,但只要看到就移不开视线,也不知道想要看什么。”
妇人们七嘴八舌点评,都是在夸好看,但怎么好看也说不上来,直到一个女声轻笑。
“啊,这是把青山绿水都穿身上了。”
诸人一愣,看向说话的人,依旧是夏侯小姐。
夏侯小姐专注地看,还伸手在眼前轻轻划动,似乎在勾勒线条:“这是房悬挂的那副相似。”
她看向夏侯夫人。
“母亲,那幅画就是翟老先生送的吧。”
夏侯夫人点头:“没错,就是翟老先生的。”
翟老先生虽然一辈子在礼部做个清闲散职,但画技出众,也是因此与夏侯先生成为至交。
在场的人都忙定睛看,果然那刺绣勾勒,外衣如山,襦裙如水,肩背白云萦绕,真是把青山绿水穿身上了。
“我出嫁的时候,父亲特意为我做了画,让我在外地解思乡之苦。”杨夫人倚在翟老夫人身边说,眼圈发红,“父亲过世,母亲身体不好,这些年都没有再出门,我就想把这幅画绣在衣裙上,让母亲穿上宛如置身山水间。”
翟老夫人点点头,抚着她的肩头:“好孩子,你有心了。”
她再看向一旁的七星,伸手。
七星也不拘谨,将手再次放在翟老夫人的手里。
“好孩子。”翟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好孩子,多谢你这一双巧手。”
说着眼泪如雨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