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城东,关头镇。
蹄哒、蹄哒……
六匹快马自官道飞驰而来,在夜色掩护下进入小镇,停在了镇上车马行对面的客栈前。
风尘仆仆的曹阿宁,回到前半生大起大落的地方,心头难免感慨,翻身下马后,示意对面的车马行:
“这以前是燕王世子暗地里的产业,血菩提刺杀靖王失败,就在这里藏身养伤。后来血菩提不知是不是脑袋被马踢了,跑去刺杀夜惊堂,死的那叫一个壮烈……”
许天应走在身侧,指向视野尽头的玉潭山:
“那里就是玉潭山庄,我师父还有滕天佑这些高手,合谋去刺杀女帝,结果被夜惊堂孤身一人拦住,全部死于其手,现在都不知埋骨何处……”
六人为首的贾胜子,是左贤王的门客,本身也算有勇有谋的智将,但这一路走一路听两人诉说夜大阎王的恢宏战绩,走到云安后,甚至都有点半只脚入土之感。毕竟和陆截云、司马钺、断声寂这些顶尖枭雄比起来,他毛都算不上,跑来刺杀夜惊堂,这不是找死。
贾胜子虽然对左贤王忠心耿耿,但再忠心也不能白送,他眺望远方的城池余晖一眼后,开口道:
“夜惊堂这等人物,不是我等能对付的,稍有不慎就是死无全尸。你们切勿冲动行事,特别是天应你,杀师之仇再大,也得懂得隐忍,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许天应微微颔首:“贾老放心,我自有分寸。”
贾胜子还是头一次来京城,等在客栈住下后,在窗口看了看远方的云安,又道:
“这是大魏地头,市井之间,不知埋了多少眼线,前面那打更的,有可能就是夜惊堂手下的耳目,我等需万分小心。”
曹阿宁认真点头:“明白。”
“朝廷的队伍,后天就能到此地,我等是先锋军,首要任务就是摸清夜惊堂的动向。阿宁,你是暗卫出身,对云安地形和官场情况应当了解,此事交由伱去办……”
曹阿宁神情严肃道:“夜惊堂耳目通神,据说方圆半里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我也不敢贸然近身,不过只摸清大概动向的话,应该也不难。这找到人后,朝廷那边准备如何处置?”
贾胜子在茶案旁坐下,轻抚胡须道:
“侍郎李嗣看不起我等江湖出生的门客,把我等当耗材用,只安排事情,其他一字不提,具体该如何对付,老夫也不是很清楚。
“他李嗣看不起人,我等也不必报死志,能打探的消息就打探,风声不对直接跑即可,到时候事败,这罪责也算不到我等头上。”
曹阿宁听见这个,心头不免为难,毕竟贾胜子进入不了幕僚层,他就没法获取北梁高层的具体布局,女帝事后记功劳簿,他不就打酱油了。
曹阿宁稍微琢磨了下,觉得还是得展现点能力,让李嗣认识到他们这六人的重要性,当下开口道:
“我对京城了如指掌,手上还捏着几个小吏的把柄,我先去打探消息,如有情况,及时给贾老汇报。”
“去吧,万事小心。”
……
——
沿河两岸灯火绚烂,一艘小画舫顺着南薰河逆流而上,穿过一座座白石拱桥。
画舫里摆着瓜果茶盘小酒壶,衣着鲜丽的少妇少女在其中围坐,玩着京城流行的‘酒筹令’。
大概意思就是把各种要求,写在竹签上,摇出签子的人,就得按照上面的方式表演,表演不出来就得罚酒。
这种玩法有荤有素,素的是唱歌跳舞吟、诗作赋等风雅之事,而荤的不言自明,签子上写‘当场西瓜推’都算保守。
太后娘娘在场,还有云璃这种小妮子在,姑娘们玩的没那么花,但依旧不算含蓄,起身跳舞或回答羞人问题什么的,基本上轮谁谁面红耳赤。
画舫里坐着太后、璇玑真人、三娘、梵青禾、小云璃,还有红玉秀荷萍儿等丫鬟,莫说坐进去陪着喝,光是在旁边看着都养眼。
但夜惊堂和姑娘们关系比较特殊,真坐进去,玩荤的还能当道具,玩素确实不好把握尺度,为此只是在后面撑船,听着里面欢声笑语。
而鸟鸟显然玩不懂这些,此时站在撑杆之上装鱼鹰,还不时叽叽两声,意思估摸是看夜惊堂也被撵出门了,在幸灾乐祸。
画舫沿着繁华河岸横穿京城,到了文德桥一带,夜色也比较深了。
太后娘娘倒是想坐着船折返,去夜惊堂家里过夜,但当朝太后夜宿臣子家中,传出去就不是满城哗然那么简单了,几千年后估计都有人在琢磨,魏太后那晚到底和武安公干了啥。
太后娘娘为了后世风评考虑,在画舫抵达文德桥附近后,还是念念不舍下了船,往皇城折返;夜惊堂自然是自告奋勇担任护卫,护送太后娘娘回宫。
雪已经在不知不觉停了,夜间的天气,倒是更冷上了几分。
巍峨宫墙外的道路上,夜惊堂手按腰刀走在身后半步,打量着城池余晖。
太后娘娘喝了个微醺,肩膀上裹着红色披风,因为后面跟着红玉和黑衙护卫,沿途不太好言语,只是独自“嗯哼哼~”唱曲,手里还摩挲着一根簪子。
夜惊堂眼见已经到了皇城附近,觉得太后娘娘大晚上跑过来,总不能手都没暖就让人回去,便回头道:
“红玉,你带着护卫先回宫城,让杨澜准备步辇迎接。太后娘娘喝了点酒,走回去身体吃不消。”
“哦。”
红玉自然是言听计从,抱着鸟鸟往朝阳门方向跑去。
而几个黑衙护高手,自认跟着夜大人,完全是当挂件儿被夜大人保护,当下都护卫红玉去了。
太后娘娘本来还挺悠闲,瞧见此景,眼神便是一慌,停下哼唱,想埋头快步追上去。
但刚走出一步,面前就横出一只胳膊,挡住了去路。
太后娘娘身形微顿,迅速摆出母仪天下的气态,抬眼望向身侧的俊公子:
“你放肆。”
语气挺凶,但声音不大,看起来奶凶奶凶的。
夜惊堂挡住面前,低头打量微红脸颊,微笑道:
“娘娘手冷不冷,我帮你暖暖?”
太后娘娘有点慌,把手藏在腰后,正色道:
“夜惊堂,你再这样胆大妄为,本宫真叫人了,你别以为本宫不敢。”
夜惊堂半点不怕,把太后娘娘勾过来,握住小手十指相扣,转身继续行走。
太后娘娘有些懊恼,稍微挣了下,发现挣脱不开,便也由着他去了,转而严肃道:
“夜惊堂,你老实交代,本宫的簪子,你从哪儿得来的?”
夜惊堂笑道:“我义父临终前告诉我,说祖师爷在前朝末年,把浴火图埋在了银杏树下面。我跑去挖,结果没找到,反而挖出了根簪子,我当时还以为某个妃子埋的呢,没想到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晚上一直在想这事儿,她轻哼道:
“那簪子是本宫小时候戴的,本想遇到中意的人就送出去当定情信物,后来守了寡就埋了……你私自挖出来,可知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
夜惊堂转过头来,想了想道:
“我既然挖出了簪子,肯定是得补上意中人的空缺……”
“你想得美。”
太后娘娘只是想把簪子的来历说给夜惊堂听罢了,说完之后,因为马路上牵手太紧张,就想抽手快点回去。
夜惊堂对此自然是拉着不放。
太后娘娘也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道:
“夜惊堂,在雪山上,本宫是看你手冻红了,才帮你暖着,结果你倒好,不感动也罢,还赖上本宫了。早知如此,本宫就不该关心你。”
夜惊堂摇头一笑,握着小手放到自己怀里:
“我也没说让太后娘娘暖手,是帮你暖,知恩图报嘛。”
太后娘娘又不能摸摸捻捻,可不觉得暖手有意思。
她想把手抽出来,但手儿动了动,却发现夜惊堂怀里还揣着手绢。
手绢布料柔滑至极,好像还是女人用的……
太后娘娘倒也不是吃醋,就是好奇谁送的手绢,想抽出来看看。
夜惊堂揣着块小布料,也没啥特别感觉,等太后娘娘准备往出拿,才猛然想起,方才急急慌慌出门,往身上揣了不得了的东西。
?!
夜惊堂表情一僵,眼看要身败名裂,不假思索便低头往红唇凑去。
太后娘娘措不及防,双眸微张,连忙躲闪:
“诶?!你……呜!”
啵啵~
夜惊堂搂着后腰,低头堵住话语,把太后娘娘抱了个双脚离地。
太后娘娘直接懵了,起初还想反抗下,最后发现反抗不了,就变成了逆来顺受,而后晕头转向也不知道熬了多久后,夜惊堂才松手。
“呸呸呸……”
太后娘娘重新落地,脸色涨红又气又恼,不说手绢,自己在哪儿都快忘了,瞪了一眼夜惊堂后,低头就往城门快步走去。
夜惊堂暗暗松了口气,怕吓到太后娘娘,也没追赶,只是跟在后面慢慢走,待到了城门附近,红玉等人出现在视野里,才驻足开口:
“太后娘娘早点休息,卑职先行告辞。”
太后娘娘咬牙恢复了自然仪态,但脑壳依旧有点懵,都不敢停留,登上了步辇后,做出不胜酒力的样子,扶着额头装醉,被抬着进入了宫城……
——
等回到天水桥,夜色已深。
各家铺面都已经关门,街面上空空荡荡,唯独镖局里还亮着灯火。
夜惊堂扛着胖鸟鸟,你一句我一句哼哼叽叽,走过镖局前门时,可见陈彪和杨朝坐在屋檐下,中间放着酒桌。
今天跑来送礼的的杨冠,竟然也死皮赖脸坐在小板凳上,喝的是脸色通红,听着杨朝诉说:
“走到荒骨滩那片儿,黑旗帮的帮主,带了三两人手过来打秋风,佘龙酒量好尿也多,半途跑去上茅房,直接撞上了,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打头那喽啰,翻身下来对着脖子就是一刀,只听嚓啦一声,把佘龙尿都吓回去了,松开雀雀一摸脖子,屁事儿没有……”
“好家伙……”
……
夜惊堂在外面听了两句,有些好笑,也想进去凑个热闹。
但梵姑娘定了规矩,每天至少调理一次,多瞎扯一会就少调理一会儿,瞎扯久了就明天了,于是还是压下了唠嗑的冲动,走了过去。
残云遮月,街面漆黑一片,只有某些铺子的灯笼下有点光亮。
夜惊堂走到暗处,见鸟鸟自个飞回去了,本来还想把白色蝴蝶结布料拿出来看看,但手刚放进怀里,耳根就是一动。
呼~
街面近乎死寂,看似没有任何活物,但隐隐却能听到微弱气息声。
夜惊堂眼神微凝,手轻描淡写的放在了刀柄上。
结果不曾想,他这世间最快刀客还没来得及动作,一道声音就从粮铺的窗户里响起:
“别别别,是我……”
夜惊堂一愣,松开刀柄,走到了粮铺外面,注意着周边风吹草动,询问道:
“使臣队伍后天才到,你今天就来了?”
曹阿宁不清楚北梁朝廷的高手到没到,也没公然露头,只是在窗内道:
“左贤王派的六人,被北梁朝廷当了马前卒,让我等先过来打探情报,估计都没指望我等帮忙。想获知北梁朝廷的具体布局,得先让我们几个得到重视。”
夜惊堂负手而立,蹙眉道:“你意思是给点情报,你带回去交差?”
“对。最好是夜大人饮食起居、日常行程的情报,三分假七分真,且要有迹可循,别心血来潮忽然去龙吟楼一趟,来证明我等情报准确。”
夜惊堂负后的手指轻轻摩挲,斟酌片刻后,开口道:
“知道了。明天晚上,你去巡捕衙门的停尸房取消息。”
“停尸房……夜大人倒是念旧。我刚听说,夜大人今日受封国公?”
“确实如此。”
“恭喜恭喜……”
“只要你用心为圣上尽忠,圣上能给你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唉,我这条命都是从夜国公刀下捡的,哪里敢奢求太多。曹某先行告退。”
夜惊堂原地驻足,直至脚步声远去后,才皱了皱眉,仔细思索片刻后,才回到了新宅。
——
三娘她们坐着画舫提前到家,因为都喝了不少,回来就回房歇息了。
此时宅子里只有绣楼里还亮着灯,窗口能看到小云璃在左右互搏,鸟鸟蹲在窗口歪头看戏。
夜惊堂路过游廊瞧见此景,倒是想起出门前和璇玑真人聊书法才聊一半。
夜惊堂今天一通研究,发现写好字比练好功夫简单多了,获得奖励后,甚至有点欲罢不能。
云璃都在努力,他自然不能懈怠,想了想便快步回到了梅花院,准备先和水儿老师聊下书法,再完成今天的调理任务。
梅花院中灯火熄了,不过正屋还留着门。
夜惊堂进入院子看了眼,发现东厢房的窗户今天没打开等他,门也关着,便来到门前,轻轻推开房门。
门栓着。
夜惊堂可不记得武艺高强的璇玑真人,有拴门的习惯,还倒是因为傍晚抢裤裤的事儿生气了,便抬手轻敲。
咚咚~
很快,里屋传来起床的动静。
窸窸窣窣……
踏踏……
夜惊堂负手而立在门前等待,本来还在思索待会该用什么书法骗奖励,但很快又觉得不对——这脚步声,听起来……
我靠!
夜惊堂猛然反应过来了不对,但还没来得及偷溜,脚步声就到了面前。
咔哒~
房门打开。
女子脸颊呈现在了门内,不施粉黛,但艳丽不减半分,酒后的一抹酡红,甚至更添了三分颜色。
女子身上披着外裙,身上则穿着红色宽松睡衣,并不透明,但布料极为绵软,把玲珑曼妙的豪放身段衬托的峰峦起伏,可能是酒后有点热,领子还解开了些,能看到锁骨下的雪白肌肤。
女子双手扶着房门,本来睡眼惺忪带着三分醉意,但看到面前高大俊朗的贵公子后,眼神肉眼可见的清醒了过来,也瞪大了几分,继而眼底就显出仿徨无措。
“呃……梵姑娘……”
夜惊堂抬起手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梵青禾都懵了,完全没想到夜惊堂白天道歉,晚上又跑她屋里来,门都拴了还硬敲开,就算是找妻妾侍寝,上门也不带这么勤的吧?
梵青禾本想连忙关门,但又觉得毫无意义,便抱住胸口,羞愤难言道:
“你……你又来!你再这样……”
“不是不是,我……我就是看梵姑娘喝多了,过来看看你睡着没有……嗯……抱歉,我先回房了。”
夜惊堂满心尴尬,说完后就转身往正屋走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梵青禾抱着胸口眼底甚至有点委屈,目送夜惊堂老实进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关上房门,本想把门拴上,但觉得夜惊堂若真对她志在必得,她不说拴门,搬到城外去都没用。
明晚他又摸过来怎么办……
好女怕缠郎,天天晚上这么来,迟早得习惯了……
这可怎么办……
……
———
多谢【魔仙客】【nihility】大佬的盟主打赏!
作息又慢慢倒过来了,起床都下午两三点了,写的多更得早,写的少反而更得晚,就是因为起床时间每天都在往后推or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