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天色微明。
夜惊堂站在衣柜前,对着镜子,穿上了素洁黑袍,长发以发带束起,云璃送的胖头鸟玉佩挂在腰带上,腰后则挂上了黑布包裹的螭龙刀和佩剑。
收拾完后,他转身挑开帘子看了眼。
三娘睡在最里侧,作为昨天的主力,骑马猫猫伸懒腰自己喂什么的来了好几遍,累的不轻,此时脸颊上依旧带着一抹酡红。
水儿则抱着凝儿熟睡,虽然两人被欺负的比较少,两个人加起来战斗力都比不过三娘,门当户对叠罗汉一起折腾,基本上是大水淹龙王,都精疲力尽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此行前往西北,他得骑着宝马火速赶过去,三娘可能会以开堂口的名义去关外,梵青禾也得回冬冥部,但马再快也跟不上胭脂虎,抵达时间恐怕会慢好些天。
算起来又是十天半月没法见面,夜惊堂心底难免不舍,但年关过已过,新的一年又开始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摆在面前,只有尽快办完,才能落得真正清闲。
为此夜惊堂注视良久后,终是压下了对温柔乡的留恋,悄悄附身在凝儿和水水额头上啵了下,又探身在三娘唇上轻点,再度捏了捏大西瓜,而后才把幔帐合上,悄然出了门。
外面天蒙蒙亮,虽然景色和昨天没什么变化,但时间来到正月,总感觉春天到了,好似连墙外的柳枝都多了一抹绿意。
夜惊堂回到房间中,取来了鸣龙枪,用黑布包好扛在肩膀上,左右打量,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对了,鸟鸟呢……
夜惊堂轻拍额头,觉得温柔乡确实是英雄冢,自己竟然都成了见色忘鸟之徒,如此想着,尚未走出侧门,忽然听见游廊里传来脚步声。
踏踏~
回头看去,打扮成异域美人的梵青禾,肩膀上挂着包裹,从后院里小跑出来,睡眼惺忪揉着眉心,看起来昨天喝多了,现在还没完全清醒
梵青禾快步来到跟前,开口道:
“你要去天琅湖是吧?怎么不叫我?”
夜惊堂回过身来,稍显无奈道:
“雪湖花好像开了,得尽快过去。我要送钰虎回京城,胭脂虎就一匹,带两人还能保证速度,三个人就真不好走了。你先在镖局歇息,三娘会准备尽快出发,到时候你和三娘一起去关外……”
梵青禾是冬冥部的族长,雪湖花这么大的事情,哪里待得住,但短时间能从东南杀到大西北的,也就女帝那匹马王,她确实不好凑一起,在马背上叠罗汉。
梵青禾思索了下,伸出手来:
“把伱腰牌给我,我走驿站,沿途换马,从这里到黑石关,也用不了多少天。”
夜惊堂明白梵青禾是想走驿站千里加急的通道回去,这个法子倒是快,但以梵青禾的性子,肯定吃喝都在马上,沿途不眠不休,太熬人,他皱眉道:
“你就和三娘一起走,也慢不了几天,我过去还得搜集情报,不用这么着急。”
“我和三娘一起走驿道不就行了,三娘肯定也着急。你放心好了,我们都是老江湖,自己有分寸。”
梵青禾说话间,在夜惊堂腰间摸索起腰牌。
夜惊堂青禾和三娘一起走驿道,路上有个照应,倒是放心了些,略微斟酌,还是把黑衙指挥使的腰牌取出来,放到梵青禾手里:
“对了,昨天梵姑娘喝醉了,我抱你进屋,你非得要我亲一口,才让我走……”
“哈?”
梵青禾本来有点精神不振的,听见这话顿时清醒了,抬眼望向夜惊堂,看眼神是在分辨他是不是开玩笑。
夜惊堂做出童叟无欺的模样,笑道:
“我就是和你说一声,免得你想起什么,又误会我。”
梵青禾感觉夜惊堂在说真话,心底自然慌了,脸色涨红,却故作镇定询问:
“那你……你亲了没有?”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意思不言自明。
梵青禾嘴唇微动,无地自容之下,想扭头就跑,但心头气不过,又转身把夜惊堂往外推:
“你怎么能这样?我酒后胡言乱语,你该君子一点吗,我让亲你就亲?你走走走……”
夜惊堂被推出后门,满眼都是笑意,还想回头摆手道别,结果满心窘迫的梵青禾,直接把后门关上了,还插上了门拴。
咔哒~
夜惊堂见此暗暗摇头,隔着墙道:
“我走了,路上小心点。”
“知道,你也小心点……妖女!你死了没,给我出来……”
声音渐行渐远。
夜惊堂估计梵姑娘是要找水儿算账,而后又戒酒了。
在围墙外聆听片刻后,夜惊堂才轻叹一声,扛着鸣龙枪,迎着正月的晨曦走向了城东。
———
东湖湾,国公府。
天色刚亮不久,大年初一起的都晚,府上依旧是静悄悄的,看不到几个人影。
国公府的侧门外,停着一匹身如火炭的烈马,吐息粗重如龙蟒,却又很温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女帝身着艳丽红裙,腰后悬着一刀一剑,因为身材很高,整体透着几分凌厉感,气质不像是女侠,而像是常年位居山巅的绝世女宗师。
太后娘娘常年晚睡晚起,这个点正常应该还在被窝里,不过今天还是起了个大早,双手叠在腰间,端端正正站在门前,柔声嘱咐:
“出门在外,路上可要当心点……”
女帝虽然觉得这番叮嘱女儿般的话语很温馨,但着实不知道该怎么点头,毕竟她和夜惊堂走一起,唯一需要担心的,可能就是失手把外人打死。
“我自有分寸,太后先回去吧,过几天就要登船返京了,路上也不要胡思乱想,等到了京城,我会去旌节城巡边,到时候把太后也接过来。”
“……”
太后娘娘正发愁怎么提这事儿,见女帝自己开口,心中自然窃喜,抿了抿嘴道:
“本宫和爹爹大哥叮嘱一声,让他们近几月甲不离身加紧战备,圣上若是有需要,只需一声令下,东南水师便能即刻拔营北伐……”
这些事情,女帝会亲自和秦国公沟通,哪需要太后去提醒,不过太后有这个心,她还是轻轻颔首。
两人闲谈不过几句,街道上就出现一道人影。
夜惊堂扛着大枪,在建筑群间起落,落在了国公府外的街面上,遥遥便开口招呼: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大早上出门送行,就是为了看夜惊堂一眼,此时见着人了,她反倒不好当着女帝面说什么了,只是微微颔首:
“夜惊堂,路上你可切记注意安全,若是出了半点闪失,本宫唯你试问。”
夜惊堂把鸣龙枪挂在了马侧,拱手道:
“明白,娘娘回去歇息吧,剩下的交给我即可。”
太后娘娘也不好多说,看了两人一眼后,便带着红玉进入了门廊。
夜惊堂目送太后娘娘远去,才回过身来:
“走吧。”
女帝腰间挂着一刀一剑,和夜惊堂装备一样,站在跟前倒还真有种天生一对儿的感觉,她扫了眼马鞍:
“你坐前面还是后面?”
夜惊堂身为男子,坐前面被姑娘抱着算怎么回事?当下翻身而起坐在马鞍上,拍了拍身前:
“来。”
女帝倒也不扭捏,把腰后兵器取下,挂在了烈马侧面,而后轻轻跃起,侧坐在了马背上,自然而然把夜惊堂当成了靠背:
“驾~”
蹄哒蹄哒~
炭红烈马当即在街上小跑起来。
夜惊堂温香软玉在怀,姑娘不拘谨,他倒是拘谨起来了,手都不知道朝哪里放。见钰虎出远门还穿骑马不方便的长裙,他询问道:
“穿这裙子不方便,路上一直侧坐很累,要不要先回去换件衣裳?”
“不用,习惯了,穿裙子凉快。”
凉快?
夜惊堂略微琢磨,偏头看向钰虎裙摆下的白皙脚踝:
“你不会又没穿裤子吧?”
女帝眨了眨眸子,回过头来:
“你猜?”
夜惊堂感觉钰虎干得出真空和他出门乱跑的事儿,为了打消猜疑,用手在臀侧按了下感觉——嗯,有蝴蝶结,还是穿了小裤裤……
啪~
女帝在夜惊堂手背上拍了下,双眸微眯:
“你手往哪儿放呢?”
夜惊堂也没乱摸只是侧面摁了下罢了,当下迅速收手,把裙摆拉紧用腿夹住,以免跑快了走光:
“好啦,走吧。”
“哼……”
胭脂虎是女帝的御马,世间仅此一匹,无论耐力速度都皆非凡品,两人闲聊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飞驰出了城门,来到了东陵港附近。
大年初一,基本上不会有人远行,走亲戚串门都不到时候,渡口自然没什么人。
夜惊堂在渡口外放慢马速,抬眼便瞧见集市客栈的门外,停着两匹马,薛白锦往马侧放着兵器,睡眼惺忪的小云璃,则抱着同样犯困的鸟鸟,站在旁边说着些什么。
马蹄声传入集市客栈外的薛白锦回过了头,发现马上的女帝后,也没说话,直接转身进入了客栈。
小云璃瞧见夜惊堂准备出门,眼底稍显意外,但女皇帝在马背上,她也不好往过凑,只是抬手招了招:
“惊堂哥~你去哪儿?”
夜惊堂勾手示意鸟鸟过来,同时回应道:
“我去西北一趟,你早点回去,到时候和三娘她们一起。”
“哦,惊堂哥慢点。”
……
鸟鸟晚上不睡觉,早上正是犯困的时候,飞到跟前连叽都没叽,便一头钻进了马侧行囊里没了动静,突出一个自律。
夜惊堂摇头笑了下,挥手示意云璃回客栈后,才驾马顺着江州的广袤大地,往中原行去。
蹄哒蹄哒……
马蹄声奔腾如雷,飞驰过田野间的笔直官道。
女帝靠在怀里,寒风吹起了墨黑秀发,抚慰着夜惊堂的脸颊。
可能是自幼身居高位,第一次体会到江湖人浪迹天涯的自由自在,女帝眼底还多了几分感触,连话都不说了,只是安静体会着专属于江湖人的风与自由。
夜惊堂坐在背后,因为钰虎比较高,下巴基本上是枕在肩头,本来也在欣赏风景。
但走了一截,便发现钰虎的衣领并不是非常贴身。
从正上方往下瞄,能看到领口有条小缝,里面满是白皙柔腻。
马匹奔波,丰腴衣襟也在很有节奏的摇啊摇……
夜惊堂不想暗中占便宜,但荒郊野外软玉在怀,他能注意啥?走了一截后,觉得不合适,就从马侧取来披风,盖在了钰虎身前:
“天气冷,别着凉了。”
女帝回过神来,把披风收拢了几分,赞许道:
“你还挺贴心,怪不得骗了那么多姑娘。”
“唉,怎么能说骗……”
“你平时和姑娘一起骑马,都说些什么?还是光动手动脚了?”
“大马路上,我怎么可能轻薄女子,就是讲些江湖事。”
“什么江湖事,说来听听。”
“嗯……就是我小时候走江湖的经历,记得有次去沙州,遇到个洪山女寨主,身高七尺虎背熊腰,标准的西北老爷们长相……”
蹄哒蹄哒……
两人一马,在平原上渐行渐远,那一袭夺目红裙所过之处,好似连阳光都多了几分春日的明媚……
……
——
黑市关外,一座无名小镇。
正月时分荒原上依旧吹着猎猎寒风,大雪封路外加年关,原本的商道上鸟兽禁绝,连镇子上也少见人影。
铺天盖地的风雪之下,曹阿宁裹着披风斗笠,在镇子一间茶肆外来回踱步,不时看一眼镇外的风雪。
曹阿宁被夜惊堂吓出心里阴影投诚后,和关内的接头人,便是梁王麾下的黑旗帮首脑胡延敬。
上次归来后,因为出去六个只回来三个,还发现了海帮枭雄田无量的踪迹,左贤王并未追究他们责任,但曹阿宁等人依旧处于审查阶段,并没有让他们去西北都护府,而是留在平夷城,负责西海各部的情报工作。
没法去西海都护府,自然就没法调查雪湖林的情况,曹阿宁这些天基本上就是在平夷城闲着干着急,今天收到消息,说黑旗帮商队会途径此地,曹阿宁便在这里等着,想询问下朝廷的动向,看看夜大阎王有什么安排。
在风雪中驻足良久镇外雪原上出现了一只商队和马铃铛声。
叮铃叮铃——
商队有十余辆大车,在雪地中艰难前行,为首是十余个携带兵刃的武夫,胡延敬走在最前,裹着羊皮袄,脸也用毡帽包了起来。
曹阿宁瞧见此景,便搓手哈着寒气,快步来到镇子口:
“老胡,你狗日的怎么才来?还有不是小商队吗?怎么来了十几辆车……”
坐在马上的胡延敬,看了曹阿宁几眼后,并未说话,而是驱马退到了旁边。
跟着后方押车的十余名车夫,也同一时间翻身下地,来到雪地间躬身静立。
曹阿宁瞧见这场面,本来以为夜大阎王到了,等发现静立人影中有几个熟悉的老暗卫统领,脸色便猝然一白,看脚步是想跑,但又没敢动。
咯吱咯吱~
一架马车,碾过雪地缓缓来到了曹阿宁面前,暗卫上前恭敬掀起车帘,在外面驻足的十余人,齐齐拱手:
“曹公!”
?!
曹阿宁听见声音如遭雷击,都没敢往马车里看,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底:
“孩儿拜见义父!”
马车上,身着大红袍子的曹公公,头上带着纱帽,在车厢内盘坐,原本满是褶子的容颜,恢复了紧致,看起来就是个四十出头稍显阴厉的中年人。
虽然仪态一丝不苟,也没露出什么凶戾之气,但作为从开国服侍天子到十年前的大魏‘九千岁’,还是让瞧见之人产生了几分不寒而粟之感。
“阿宁,过来。”
曹阿宁身为义子,很了解义父的性格,他背叛了东方氏,只要义父出来,那肯定是要清理门户的,此时人都已经懵了。
听见呼唤,曹阿宁跪着走到马车前,以头触底道:
“孩儿知罪,孩儿已经痛改前非,近几月都在帮夜国公……”
曹公公出来后,已经从靖王哪里知道了情况,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平静询问:
“雪湖林,情况如何了?”
“呃……”
曹阿宁跪在地上,心底是真怕义父随意一抬手,就给他开个脑洞,紧张的有点语无伦次,稍加整理思绪后,才回应道:
“我从云安全身而退,左贤王应该起了疑,没让我回西海都护府。不过这些天我四处调查,已经确定雪湖花开了,北梁人正在从湖面上把雪湖花运回湖东道……”
“可查到今年有多少收成?”
“不清楚。雪湖花未晒干前,不能挤压堆叠,只能平铺在托盘里,以免闷坏损失药性,运送起来很占地方,加之有不少江湖人盯着车队,我估摸短时间内没法全部送去燕京……”
“雪湖花存放在什么地方?”
“应该在西海都护府的几座大库之内,防卫很严密,这几天左贤王已经抓了好几波飞贼,在城门上悬首示众,暗中盯着等待时机的江湖人恐怕更多……”
……
曹公公聆听完大概情况后,微微颔首:
“走,去西海都护府。”
“啊?”
曹阿宁知道义父是为雪湖花而来,但听见义父要单刀直入,还是惊了,起身跟在马车旁:
“义父请三思,您守城有余,但攻城遇上左贤王,没任何胜算。此事完全可以让夜国公来,咱们声东击西拖延,打打配合就行了……”
“夜国公江湖气重,我等送死给他铺路,反而让他束手束脚;他一个人深入敌腹,想走只有左贤王敢追,得手的机会,要比我等帮忙大的多。”
曹阿宁知道武艺练到夜大阎王这种地步,带的人越多累赘越多,单枪匹马当独狼,战斗力反而最强。但他依旧劝道:
“那就该等夜国公过来办这事儿,义父不是左贤王对手,咱们跑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曹公公合上了帘子,在车厢内平淡道:
“时不可待,夜国公一人,也带不走多少。咱家又不是横冲直撞的江湖莽夫,打不过,不能潜进去偷?”
“西海都护府现在卧虎藏龙,如果被发现……”
“被发现,咱家便把左贤王拖住,你们将雪湖花带回云安,哪怕只送回去一两,义父也算为东方氏尽忠而死。此行九死一生,心有迟疑者,即刻散入雪原,给夜国公搜集情报,也是为朝廷尽忠。”
曹阿宁听见此言,下意识顿住了脚步,而随行的十余名暗卫,也有半数停在了原地,拱手道:
“遵命。”
余下五个老暗卫,回手一礼道别后,便驱马跟着马车,朝着天琅湖方向行去。
曹阿宁没被义父责罚,心底羞愧难当,很想跟着一起过去,但这一走,十有八九得陪着义父殉职,想坦然赴死谈何容易。
曹阿宁咬牙纠结良久后,终还是重新跪在地上,以头触底:
“孩儿恭送义父,祝义父旗开得胜,无惊无险凯旋。”
咯吱咯吱……
大雪无声而落,车架与五匹快马,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