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神经的发育,并不是单纯的数量越多越好。
实际上,脑神经系统的“成熟”,是一个做“减法”的过程。
大脑的原始状态,是一个所有节点都拥有相同权重的原始网络。之后,伴随着人们的日常活动,一部分的神经元连接通路会被频繁使用,另一部分则没有那么频繁。
而越是如此,“使用频繁”的连接通路就会拥有更高的权重。而几乎不使用的,权重就会更低。
然后,高权重的连接通路会进一步强化,甚至出现专门的“保护鞘”,形成成熟的“回路”,并就这么固定了。
而使用不频繁的,则会纷纷倒退。
神经元的连接通路便是相当于被“特化”了。
在这个过程之中,人类会学会走路,学会使用自己的双手,学会说话……
这也是为什么长期不说话之后,人会变成“哑巴”的原因——他负责“说话”的回路自行消退了。他也就忘了说话。
一般认为,“学习”是一个抑制不必要的信息输入渠道、从而强化对目标信息感知能力的过程。这种抑制和强化,天然就是动态变化的。
而某一种酶,则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逆转神经元的生理周期,让神经网络退回原始状态,并准备二次发育。
并非更新细胞,仅仅是逆转神经元的生理周期。
向山甚至记得,这一门技术诞生之初,被人类认为是“扩展大脑潜能的划时代技术”,被认定是超人剧变的前奏。
但后来,这一门技术就快速冷落,最终仅在神经外科、心理科、先天性智力障碍重建之类的领域有所运用。
原因很简单,这种酶会让人遗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而重新训练需要的时间成本也非常高。
人类几乎不可能靠着这种技术,创造出超越人智的人。
一直到金属基蛋白质以及义体技术的普及之后。
由于有了辅助记忆的存储设备,所以可以将自己的记忆寄托在硬盘之中,拓展大脑的容量。
但一般也认为,这样做是性价比其实非常低。
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将记忆存储在硬盘,和将记忆存储在生物脑之中,没有任何区别。想要学习新的技术,那么用硬盘存储就可以了。你所需要付出的,就只有“用生物脑适应硬盘你的信息”这一点点事情。
只有一点。
生物脑和图灵机可能并不相同,目前也没有找到二者相通的点。不管是何等的内功高手,也不可能挖出人类生物脑之中的信息。
但硬盘之中的信息,面对真正的高手,却是可以随意删除与篡改的。
“还记得我叫你用生物脑记死的那个东西吗?”向山看向尤基:“任何记录在硬盘里的东西,都有可能被夺走。至少,在人类真正破译大脑的奥秘之前,生物脑是不可骇入的。”
向山很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这个问题,还有一个重大的难点。
在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脑硬盘技术诞生之后,神经学家们进行了测量,认定人类的脑容量,转写成硬盘可以存储的格式之后,大概有2.5pb上下。
2.5pb,约2560tb,或者2621440gb。按道理来说,这应该能够装下好几个图书馆的全部文字资料了。
但可惜的是,人类无法以txt、pdf之类的格式存储自己的知识。
人类从外界感知到一个事情之后,就会生成一连串的记忆。对“某一件具体的事”的记忆,会被拆分成“这件事中感官接受到的信息”、“这件事情绪上的记忆”、“这件事带来的知识”等,分门别类的储藏,存在大脑的不同部分之中。
很多时候,挤占了记忆空间的,并不都是“知识”。
但如果依靠逆生长酶、神经外科手术等事情辅助,向山却可以稍稍改变这一点。
他将所有能够转移进硬盘的记忆,都转移进硬盘了。随后,他对自己的大脑使用了那种逆生长酶,洗去自己大脑已经有的东西,重新训练自己的生物脑,记下更多的知识。
他现在所拥有的,就是“从零开始”所需要的全部知识。
这里面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曲折?“重新训练”的过程之中他到底付出了怎样的血汗?
向山统统都不记得了,也不可能记起来了。甚至这个过程,都是他根据自己的“知识”推测出来的。他本人没有记忆,早就不记得这个经过了。
如果不找回他的那些记忆,他自己永远也记不起来的。
他也记不起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他只能通过“这一段记忆与脑海中情感记忆是否相符”,判断自己是否对这记忆感同身受、那是否是自己经历过的东西。
话虽如此……
向山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物理上的夺走所有记忆。
这应该是只防黑客的手段才对。
为什么?他都沦落到那种境地了,敌人只要想的话,杀死他易如反掌。
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落入了自己所能想象的,最坏的境地。
他的生物脑之中,就只剩下纯粹的技术,以及当时限于技术而无法精确转化的“激情”。
他不知道这些技术是如何用的,也不知道这份激情应该用来驱动怎样的行动。
一切都是他自己推测出来的。
他从这份技术之中推测出了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推测出了这份激情之火应该焚烧的东西。
“过去的我早就做好准备了。那个我什么都知道。他就是我,我只比他少一点点记忆而已。”向山蹲在尤基身边,眺望远方:“那个我知道很多东西……他懂得比现在的我更多。而我们的情绪是一致的。所以,我相信过去的我做出的决定——我怎么能背叛过去那个什么都知道的我呢?”
尤基叫道:“可师父你现在也知道过去的你不知道的东西吧?过去的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这里的人……”
向山手掌按在尤基的脑袋上:“好了,要做的事,我在过去就决定了。这一点绝对不会更改的。剩下的日子里,你若是还想从我这里学到最后一点东西,就……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吧。当然,不来也没关系,不过记得要在我走之后,将我给你的驱动格式化一下……”
向山还没说话,尤基就气鼓鼓的离开了。
向山本想叫住他训两句,但最终摇了摇头,笑出声来。
“这家伙……”
他站在垃圾山上,站在战舰的残骸上,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垃圾。扭曲的金属覆盖在大地之上。更远方,是一个造型与垃圾场差异不大的小镇。在视线的尽头,地平线的地方,一片银灰色的植物在风中卷起波涛。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到底多少岁了。他凭自我感觉,自己应该还是青年的心性。但他似乎已经经历过很多类似的“别离”了。
“啧,没失忆的我一定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会对这么个垃圾场一样的地方生出一丝丝……眷恋和归属感?雏鸟效应怎么地?”
不过,对于侠客来说,这可能是常有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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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十天里,向山没有见到自己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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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二维的世界里,一个小人正在小心跳起,躲避迎面而来的乌龟以及从天而降的导弹。
亚平宁的神经元之中涌出一阵化学能量的波涛。甚至大脑之中辅助反射的放电系统都运转起来。
这是这个游戏最难的一个陷阱。只有一帧的反应时间。而这个小人每一个动作的动作帧数都大于一帧。你必须在这个陷阱成型之前就完成“预判”。在这“一帧”的功夫里,你所操控的小人必须抵达整个视野唯一安全的“点”……
——有老武师说,这里面藏着外功博弈的秘密。
“哐”!
就在这个时候,视野之中突然出现一个闪烁的图标。由于这个“提醒系统”的优先级要大于游戏,所以计算机出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延迟。
二维小人的脑袋擦过了导弹。
碰撞判定……失败。
小人落入了深不见底的绝望之渊。
亚平宁则断掉了游戏进程,平静的反思得失。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愤怒,因为这种状况同样有可能出现在武斗之中。不应该为任何失败找借口。
这是一种武道训练。现在的武者总是用各种手段探求武功的起源,企图从技术史的角度理解武术。而就存在一种说法,说最早的武道思想,就是来自于旧人类的“游戏”。
然后,叮的一声,一个一个大脑连带脊椎从一个黑色的箱状主机里退出,落入正下方头颅分开的义体里。脊椎如同蛇一样扭了两下,找准了接口。然后头颅合上。
旧人类的游戏,对于现代武者来说,当然不能用义体来玩。策略游戏到也罢了,如果是动作游戏的话,驱动芯片内置的反应机制会绕过大脑,用近似于“脚本”的东西来操作义体。
对于现代的武者来说,“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最高速度一秒百米的神经信号根本追不上。
做这种关于“武之道”的训练,就得脱了义体,用脑来感受游戏的“挑战”。
这具义体是亚平宁常用的。它是繁殖用义体,除开大脑之外,只有生殖系统还是生物体。这一具义体是他们庇护者履行“维护基因多样化义务”的证明。当然,敏感度可调节的人造皮肤,也使得这具义体在有空的时候可以用在娱乐上。
但亚平宁一点也不喜欢那种充满了义务的“娱乐”。他对现在这种舞蹈训练的兴趣还更大一点。
秘书官就在一边。
亚平宁脑海之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半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他看向秘书官,问道:“我之前叫你注意的那个‘山’,现在怎么样了?”